早期的清华大学(它的前身是创建于1911年的清华学堂)体育部,曾有过两位传奇式人物。一位是大名鼎鼎的马约翰,他的事迹已为很多人所了解;另一位是同样在体育战线上贡献毕生精力的李剑秋。他是一位武术教育家,是把武术(当时称“国术”)这一古老的技艺引进现代学校的少数先驱者之一。
李剑秋名英杰,原籍河北束鹿县,出身于贫苦农民家庭,从小酷爱武术,8岁开始学拳。13岁时曾背井离乡到北京谋生,先后在西四牌楼西聚兴德玻璃商店、隆福寺和丰商店、打磨场藤子铺等处作学徒。1912年(23岁)入天津河北公园武士会深造,并历任北京侦探队武术教员(1909-1912)和北京尚武学社教员兼教务长(1912-1913)等职。1913年到清华后,除专任清华武术教员并仍兼尚武学社教职外,还担任过“北洋武士会”教员、“上江总司令部”技术教官、“中央军官学校”技术主任等职。1918年冬,他“因事赴鄂”,实际上是由武尽臣介绍去湖北荆州“长江上游总司令部”教授拳术及拼刺约一年。后来校刊在一则题为《不慕荣利》的报道中说“本校拳术教授李剑秋先生,前曾在吴光新军中充拳术教练,上次战役,吴军在九门口赖拳术之力居多,兵士多钦佩先生武术超群、教导精善。日前虽敦请先生充先锋队总队长,但先生以处清华十年,与同学感情甚深,颇不愿离此就彼,已婉言谢绝。同学闻之,莫不欣欣然有喜色云”。1925年5月,他又经前校长应星介绍,去南京中央军校教授国术近一年。以上可窥见其社会声望之一斑。
关于李剑秋的家世,迄今尚无更多确切资料可考。清华1926级张泳学长前几年在一篇回忆性文章中说,李的父亲曾是西票号(相当于现今的国家银行)的名镖师,曾“创立推广形意拳”等等。李父是武行中人,这一点是有案可查的。李先生1918年赴鄂期间,就是由他父亲来校代他授课的(张泳学长的文中说李剑秋初来时是作他父亲的助教之说恐即指此,但不确)。说李父是形意拳“创立”者,恐有不实之处。因为像其他拳种一样,形意拳同样有着源远流长的历史。一般均认为,形意乃宋岳飞所创。
关于李剑秋,也有着一些神奇的传说流传。如李到清华执教,声名逐渐传开,颇为西苑一带武行人士所不容。有一天,清华体育馆前来了一老一少,指名要会一会李剑秋。李意识到来者不善,便从楼上下来,以礼相见,说自己没有什么本事,在这里不过是混碗饭吃,请二位高抬贵手。这二人那肯罢休,执意要分个高低,并说“如果能胜我们爷儿俩从此再不会有人来找麻烦。如果不能胜,那就对不起,请卷铺盖离开……”李剑秋无奈,只好说请到楼上坐坐,吃杯茶,然后再商量。话音未落,只见那少年一纵身,便从敞着的窗口跃入二楼。李剑秋见了连连点头,陪老者登楼梯上楼,让坐、献茶,并再次请求不要比了。未等老者答话,那少年已耐不住了,口出狂言恶语相讥。李剑秋只好把他们让到学生上课的训练大厅。大厅里靠墙放着摆满各种器械的武器架,还有一张特制的练功桌子。李问怎样比法,老者让少年先上。那少年本来就急不可奈,听老者一说,便冷不妨伸手直取李的面门。眼看手到,李以“横掌”猛扣少年手腕,稍用力往下一带,那少年便一个踉跄扑倒在地,半天没爬起来。老人见状,皱着眉头,上前把少年拉起来,让他靠墙站好,然后抬头向李投以凶狠的目光。李意识到一场恶战在所难免,丝毫不敢大意,暗中摆好架势准备接招,但表面上却露出毫不在意的样子。果然,那老者出手便用“八卦连环”,既凶且狠,而且不让李有还手的机会,把李逼得步步后退,一直退到臀部挨到那张桌子。老者为使他既不能起跳,也不能左右躲闪,便用一招“双锋贯耳”,直奔李的太阳穴,下面也作好准备,待李下蹲时抬腿踢其档部。李心中暗想,“好狠毒”便也施绝技。说时迟,那时快,李剑秋作出不再躲闪,静等挨打的样子,眼看双拳已到耳根,就听“唰”地一声,李剑秋不见了。老者刚一愕神,就见李剑秋从桌子后面站起来,并用双掌隔着桌子探身用力猛推,只见老者噔噔噔……连连后退,最后重重地摔在墙上。李剑秋后来对人说,这就是当年戴隆邦用以制服李能,李能又用以制服郭某的形意绝技“虎扑式”。他当时只用了六成劲儿,如果用八九成,老人就得吐血;用十成,老人就得丧命。当时老人羞愧地和少年互相掺扶着离开清华园。从那以后,果然再也没有来找李剑秋的麻烦。此外,上面曾提到的张泳学长的文章中,还提到关于李剑秋的两个掌故。一个是他随师父勇斗俄国大力士的故事,一个是他亲自带人缉拿飞盗燕子李三的故事。兹引录原文于下:
▲还有李剑秋压倒洋人为国争光的一个掌故不能不提。1918年我刚考进清华时,北京来了一个狂妄的所谓俄国大力士进行表演,搭起擂台,准备迎接任何不怕打死的挑战者登台较量,甚至扬言能打他一拳者有赏,能打倒他者赏洋五百元,这种大言不惭、目空一切的宣扬,激怒了武术界人士,于是由武术会会长带上李剑秋等青年武术教师去找俄大力士,约定时间较量。大力士看到李剑秋身材并不高大,只不过1.70米,不像个武士,他认为李软弱可欺,不如乘此良机,吓倒这些中国人,再也不敢向他挑战。他乘李没有准备,突然举手推向李身。谁知李站得稳如秦山,若无其事。他急了,后退一步,再振动双臂,猛力扑击,李刻不慌不忙,将身一闪,只轻轻用两指一点,大力士已滚出一丈以外了。经此沉痛教训,大力士不敢逗留北京,只有溜之乎也,逃往南方远处,再干他的骗人勾当
▲因为他是京师警察厅侦缉大队的名誉队长,北京有个飞檐走壁的大盗燕子李三,两次被捉住关进监狱,两次越狱跑了。最后还是请李剑秋带人去捉到。燕于李三终于服了,并表示保证绝不再越狱,还请求不必给他上脚镣手铐。他的请求被批准后,还给大家表演了飞枪走璧等特技,从此确实改邪归正,最后死在狱中……(张泳学长文章载《北京体育史料(一)》,1984年4月北京市体育文史工作委员会编印)
李剑秋是1913年秋进清华执教的。1914年被正式聘为拳术和剑术教员。他的这个职称一直保持至三十年代末抗日战争爆发。抗战期间,他未随校南下,而“在家赋闲”。据他亲填的一张履历表所记,这期间他曾“三次南下未成”。1939年6-8月,他曾去太行山天明关鹿钟磷处教太极拳两个月,终因“发现他们不是真正抗日”而辞回。1942-1945年,他曾先后或同时在艺文中学和师大女附中教武术课。1945年清华教授陈福田北上筹备复校事宜,他又被请回学校,开始担任护校守卫工作。(现在清华档案里还保存着他护校工作受表彰的文件“李剑秋,忠于职守,对管理物资仓库及监视校卫队尤甚小心,并日夜巡查,不辞辛劳。)这期间还曾流传着他惩治日本兵的故事。原来抗战期间,清华校园曾陷敌手,被办成一所伤兵医院,校舍与设备均遭破坏。日寇投降后,有一大批日本伤兵还来不及运走。李剑秋回校后看到学校遭破坏,本来心里就有火气,可是有的日本兵听说他是武术师还不服气,想寻机和他“比试比试”。有一天,李剑秋略施身手就把几个寻衅的日本兵摔到沟(校河)里了。从此,日本兵见了他再不敢寻衅了。 ’学校复课后,李剑秋仍在马约翰教授主持的清华体育部担任武术教学工作。1949年以后,他一直坚守工作岗位,每周讲课12小时,指导业余训练10小时。他在一张履历表上写道“何种专长:形意拳、劈刺;研究项目:中华刺枪术,今后拟研究改进中国之国术,使其科学化,除去陈腐玄妙部分……”这期间,他在任课之余,还常被外单位请去传授技艺。有一阵,北京军区某部定时派车接他去传授劈刺术。开始时,也是有两个解放军战士见他年纪已大,认为他“说说可以,真动手怕就不行了”。这话被李剑秋知道了,为了提高教学效果和武术的威信,他主动邀那两个战士比试,他让两个战士持真枪,他持教练枪,说两个回合他要是不能用手抓住他们的脖子就算输。果然,刚一交手,两个战士就被他一个个揪住衣领摔倒。从此,他的威望大增,战士们个个佩服,教学质量大大提高了。
1956年,一代拳师李剑秋病逝于清华园。
清华从建校起,便推行“德智体三育并进”的教育方针。它曾是北方著名的体育强校之一,无论是师资、设备、管理水平,还是训练和竞赛成绩,都使北方大多数大中院校难以望其项背。应该特别指出的是,清华之注重体育,除一般的“强身卫身”的要求外,还有一个特殊的“历史使命”,就是洗刷“东亚病夫”的耻辱,因为它的毕业生无一例外地要出国留学。用马约翰的话说就是“……主要考虑到祖国的荣誉问题,怕学生出国受欺侮,被人说成中国人就是弱,就是东亚病夫……总之,那时我们有一种气魄,就是不许说中国是东亚病夫,要打倒东亚病夫……”所以建校当年(1911年)就建立了上至校领导,下至一年级新生共同参加的“体育协会”,并特地从美国请来具有博士头衔的专家任体育指导(马约翰是1920年起接任这一职务的);建立了一系列行之有效的体育制度,如“强迫运动”、“五项测验”、“体育不及格不准毕业”等。但当时使师生稍感不足的是,所有体育项目都是西式的,同学们谑称之为“舶来品”。清华之有武术,最初发之于“民间”。1913年冬,高级班学生薛桂轮、郑重、乔万选、张宏祥等发起“武德会”,以“研究中国武术,强健身体为目的”。1914年春,学校请技击专家刘殿琛(刘文华)来校任武术教练。不久,刘以母病返乡,临行前举荐他的好友李剑秋代他。从此,发展清华武术的重任就落在李先生的肩上了。刘文华临行前,还和李剑秋当众做了一次表演“时而独施,时而交击,矫若游龙,翩若惊鸿,可称绝技……”(清华校刊)
李剑秋接手清华武术教学工作后,以他兢兢业业认真负责的工作态度,丰富的武术历史和理论知识,精湛的技艺和生动多样的教授方法,使得这一传统的体育项目在清华校园里全面展开,深受学生喜爱:“多半起早练习,因皆对此极饶兴趣”。当时的校刊(周刊),几乎每期都有关于拳术部方面的消息报道。
武术发展史和武术理论方面的撰述,是李先生执教期间的重要贡献之一。
前已提到,李先生的文化水平不甚高,所以他在清华执教几十年,从未见他以个人名义发表过文章。但在他的指教和启迪下,校刊上却经常有他的学生们以个人或校刊编辑名义发表各种关于武术理论、武术发展史、技击要领以及各种掌故方面的论述,很多都相当成熟和有见地。有的则是他的学生以“吾师日”的形式整理的类似“语录”一类的文字。这些应该视为李剑秋的个人著述。
最初见诸校刊的这方面的文字,是1914年底发表在《清华周刊》上的言论。
1917年-1918年初,《清华周刊》第119-127期连载了鲍国宝的长篇文章《拳术斟酌》一文,里面谈到武术活动的效益间题。这些论点表明,在李剑秋主持下的清华武术活动,是与清华的总教育方针“德智体三育并进”紧密联系在一起的。当时在清华,不只是武术训练中特别注意其“进德”效用,而是在一切体育训练中都特别强调体育道德和社会道德的养成。马约翰曾把这种“道德和性格的价值”作了全面而具体的归纳它至少包括勇气、坚持、自信心、进击性、决心、公正、忠实、自由、合作……等诸多方面。而“武德”方面特别强调的则是包括公正、诚实、见义勇为等在内的所谓“侠义精神”。李剑秋以身作则,经常在这方面作出表率。有一次,他在哈德门外,见一酒后行凶的奥国兵在大街上持刀砍伤好几个中国老百姓。李先生见状迎上前去,那奥国兵挥刀向他砍来。李先生“乘刀锋未下之时,向其胸前猛推,彼即仰跌,遂执而付诸警察”同学知道这事后,便在校内传扬开来。报刊报道时发议论说“……吾辈得此良机,从李先生游,不可不加意练习焉”(《清华周刊》第70期,1944年10月20日。
著名体育家马约翰教授和夏翔教授在与李剑秋先生长期共事中经常与他切磋武术理论和技艺。1919年马约翰赴美进修研究期间,硕士论文标题之一就是《中国拳术入门(APRIMEOFCHINESEBOX-ING)》。文中所用30多幅示范动作照片都由李先生与另一位拳术大师所作。该书实称得上是一部中西合璧(马约翰专攻西方体育,而在上述作品中马多用中西比较的方法讲解中国武术)的体育杰作。夏翔曾向李先生学到过一些摔跌技法,他在四十年代中期赴美留学期间,曾发生过一个“漫摔”美国学生为中国人争气的故事。他后来饶有兴趣地回忆说“我在美国留学时,还有过这样一段小故事。有一次,几个美国学生在校园里摔跤,我在一旁看着玩儿,他们就向我起哄,意思说你这个‘东亚病夫’也敢来试试吗?我本不愿多事,想走开,谁知他们哄得更厉害了,把我看成胆小鬼,这大大地伤害了我的民族自尊心,我实在忍受不下去了,就转身走向他们。我是学过一点中国式摔跤的,而且看出他们都是些门外汉。他们见我过来,就有一个人向我扑来。一交手我就把他摔倒了,再换一个,又躺下了。在场的人都鼓掌大笑,于是言归于好。这也是美国人的优点:实事求是,不记仇。这件事多少破除了一些东亚病夫的成见。”
而李先生在清华所留下的最珍贵的一份财富,是前面已提到的他与马约翰合作完成的《中国拳术入门》(英文)。这本书是1925年马约翰赴美攻读硕士学位时所写的“副论文”(主论文题名为《体育的迁移价值》)。它虽然署的是马先生的名义,但显而易见,它通篇都融合有李先生的心得,特别是里面几十张示范动作插图,都是李先生的身影。这本书的最大特点就是以介绍中国武术的基础知识为主,参与了许多近代体育的科学解释,而且是有史以来第一次用西方语言来解释中国拳术的划时代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