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占良

保定陆军军官学校，简称保定军校，校址旧为始建于明代之关帝庙，今尚有庙前石狮一对、明代碑刻两通存世。是较之清末之军事学堂更为完备的一所，隶属于陆军部军学司，设步兵科、骑兵科、炮兵科、工兵科、辎重兵科等。其军事、地形教材由陆军部统一领发，学科分战术、兵器、地形及筑垒、交通四大类。其中术科包括器械、体操、劈刺、马术等。于民国元年(1912年)10月20日开学，终于1 923年，共办九期，造就军事人才六千余人。

学校实行军事制度，以兵制排序，管理制度极严。在保定军校史中，学生社团之“武术研究社”为仅见，且编辑印制了《武术研究社成绩录》，是研究军校史之重要资料，其意义不言而喻。书成于民国七年（1918年），至今已八十馀载，但已有如隔世，少有人知，书之存世，亦属凤毛麟角，以至大陆治武术史、军校史者，几至无人提及，其学术价值较之近年转抄、臆测、伪造而成之所谓秘本、“专著”有天壤之别。今武学书馆依原本影印再版，广布武学精论，真嘉惠武林之盛事。此书为纪念天津中华武士会一百周年丛书之一，2012年同时为保定军校成立一百周年，亦属巧合。

武术研究社由五期生张荫梧等发起，成立于张入学之1916年，社员共三十五人，有简明扼要的《简章》。

其《凡例》，介绍了成绩录的内容构成，仅限于所研究者，书分二部，一为徒手部，二为器械部。徒手部以《岳武穆拳谱》为基准，以李忠元（存义）先生口述之《拳谱》、孙氏（孙禄堂）《形意拳学》为参考。此录为研究社同人编辑，非出一人之手。

武术研究社以形意拳为标准，取其合乎养生、实用，尤其是对军校生言可“增长战斗力”。

形意拳在保定有着悠久的历史。清末，河北形意拳祖师李洛能弟子郭云深、宋世荣、刘晓兰、刘奇兰在保定易县清西陵传播、研习形意拳。西陵被郭云深弟子刘纬祥等同门誉为行（形）意拳之发祥地。时直隶省城保定有郭云深、白西园、李镜斋、张树德等师兄弟教拳。清末民初李存义（在保定开万通镖局）、齐德林、李奎元、李静斋、刘纬祥、孙禄堂、王俊臣、刘凤祝、刘国俊、赵振尧、赵庆祥、于殿奎、李应勋等亦随之在保定传形意拳。且民国元年（1912年）刘纬祥在保定中学辑有《国术讲义·行意拳谱》流布。刘纬祥、齐广如等又有写本石印《行意拳讲义》出版。

据徐禹生创刊号《体育季刊》之伊齐贤《纪事》中云：

明年（1912年），更纠集同志组设体育研究社，以提倡尚武精神，养成健全国民为宗旨，入社者颇为踊跃。民国四年，全国教育会联合会开第一次会，同人等具书北京教育会，请提倡中国旧有武术，列为学校必修课，承提出议案。即获通过，全国学校半皆添授。

此为武术入学校教育可谓推波助澜，时民国保定城中，保定师范学校，先有郭云深弟子刘纬祥、继有李存义弟子王俊臣、后有耿继善弟子赵振尧，河北大学有许占鳌弟子赵庆祥、继有赵之弟子萧功卓，另王俊臣兼保定军校（李剑秋辅助），刘纬祥兼培德中学，赵振尧兼保定铁路工会、育德中学、志存中学，南关小学、同仁中学、民生中学有于殿奎，玉清观有刘德宽弟子刘凤祝，白西园弟子齐德林、齐德元子齐广如、刘德宽子刘国俊在家课徒，所教授者皆形意拳。刘国俊兼教八卦掌、太极拳。

民国二十年（1931年），刘纬祥与弟子范国珍主保定国术馆，教授形意拳。其影响至今不衰，保定练形意拳者居全国首位。

形意拳之教授、著述体现了诸前辈之爱国、爱惜国萃之热忱，此《武术社成绩录》诸序言中有更充分之彰显。书之序言作者多为保定军校五、六期学生，共九序。

第一序为李服膺(1890-1937年)。序略云其甲寅(1914年)旅学燕京（按为北京）识张君桐轩，张君曾于天津中华武术会李存义子李彬堂学形意拳，张君曾教授同学李服庸等。后升学至保定军官学校，同人欲益广前志，乃设武术研究社于保阳（保定）城，敦请王俊臣先生为教务主任，每星期则同往习拳术，至1918年夏共学二年。

按：李曾任国民革命军六十一军军长。其在燕京时应为陆军小学，后升军官学校，“每星期”，系指星期日，“往学”，疑研究社未在军官学校，不知与刘凤祝主持之玉清观武术研究社有无关联。李见诸民国十一年编《保定陆军军官学校同学录》：李服膺，号幕颜，二十六岁，籍贯山西崞县，通讯处，本县原平镇意顺长，步科五期五连。

第二序为龙沙孙麟。其为抗日将领，曾在二十九军任战术教官。《同学录》：孙麟，号伯坚，二十五岁，籍贯黑龙江呼兰，通讯处本县乐安镇增涌转。步科五期五连。

第三序为蕲水徐文煌。《同学录》：徐文煌，字痴馀，二十七岁，籍贯湖北蕲水，通讯处本县城罗辅仁堂转。炮科六期二连。第四序为昭通费煃。其文叙述武术源流，内外家之别，形与意之关系，及“练习之功”与“卫生之道”，推形意拳为佳。又介绍了辑《成绩录》之分工。略云：“是书编自余同学张君之手，张君者，直隶博野人也。名荫梧，字桐轩，号毅生，于斯道甚有心得，故本社中举之为书之编辑主任，又孙君伯坚，黑龙江人也，为之解图立说，王君彩五、徐君痴馀为之照像绘图，更得王君俊臣校正之。王君者，亦直隶人也，自幼专攻于斯道，现任保定师范学校武术教授主任，亦即本社中之教授主任也。”《同学录》：费煃，字壁斋，二十三岁，籍贯云南昭通，通讯处本邑西城外石头塘交。步科六期九连。

第五序为广饶延毓琪。《同学录》：延毓琪，字仲珊，二十五岁，籍贯山东广饶，通讯处山东广饶劝学所。步科五期五连。

第六序为王炳章。《同学录》：王炳章，字云九，二十六岁，籍贯云南鹤庆，通讯处兴盛和号转交。步科六期九连。

第七序为丽水王建坤。略云：“去年春，由鄂来保，因璧斋君得参观武术社，见俊臣武术之高超，精神之豪迈，始识北方英武侠义之风至今不坠，甚为喜乐，又观桐轩、伯坚等热心提倡，不遗馀力，以从事研究，深为国家前途贺继，坤亦不以庸陋见弃，得充会员，星期之暇，从而受益，于是，体日益强而知亦日增。夫坤之从学也仅年馀耳，而効乃若是，若久练、专练可知之矣。今社内将有编辑成绩之举，坤以为坤等之受益即为成绩之良果也。录而为书不过作纪念，各自修耳。然此举大之则关于强国，小之则关于强身，因喜极而乐序之。”

按：成绩是“受益”，此或为书名《成绩录》之缘由。《同学录》：王建坤，字彩五，二十四岁，籍贯云南丽江，通讯处大石桥元春号。步科六期九连。

第八序为河间王俊臣、李剑秋。略云：“吾侪身为军人，睹武术之沦亡，深为太息，于是萃军官学校之同志者三十五人，组为团体，名日‘武术研究社’，诸君于受课之暇，不遑自暇，竭力进行，迄今二年矣，兹诸君行将卒业，以响者之心得编为《成绩》。”王、李二先生文中又讲述了拳术、器械在近战之重要，且能提升勇气。王俊臣，河间人，形意拳家李存义弟子：李剑秋，李存义弟子尚云祥高足，二先生俱见1923年杨明漪《近今北方健者传》。

第九序为博野张荫梧。张荫梧(1891-1949)，保定博野人，自幼崇文尚武，少习少林武术，后习形意拳，此《成绩录》之编辑、武术社之成立，皆得其倡导。其崇尚乡贤颜元之四存（存性、存学、存治、存心）说，创办四存中学，在北京、保定、博野都有四存学校，课程中皆有国术一课。其得力门生有博野时希哲等。1928年，以北平警备司令兼四十二师师长为河北国术馆副馆长。其于抗日有功，1936年1月授陆军中将。《同学录》：张荫梧，字桐轩，二十七岁，籍贯河北博野，通讯处本县小店镇转张家营。步科五期五连。

书中所录之五行拳、五行生克（对练）、连环拳、十二形、八字功，器械中之五行剑、连环剑、梅花剑、六合剑、三才剑、三合剑、九州棍等拳械，今保定各形意拳各流派仍有继承，民族武术文化根植之深真可慨叹。

书中有意拳、形拳、功拳之分。其意拳，与后来王芗斋所创立之“意拳”是否有关联，尝见于殿奎弟子赵宴生精形意拳，所练意拳（王芗斋传）之桩功，即是形意拳三体式之基本功。赵说，王芗斋所练实际上就是形意拳，只是更强调了基础功法的练习。大道至简，芗翁真高人也。

《成绩录》释意拳为：

拳以意名者，以为诸拳之母，凡百运动皆渊源手此也。盖心为人之主宰，耳、目、口、鼻、四肢皆听其指挥，心为具体，心之发动日意，意之所向而为拳，故五行生克，循环变化出焉。天地进化，以五行为始，以化生万物为修，而人之运动亦以意为始，而以形为修，故意拳不明而形拳亦无由而成，意拳包五行、连环二部，学者须三致焉。

此说形与意之关系，与王芗斋之意拳是相近的。《成绩录》王俊臣、李剑秋为审稿，当是首皆的。

保定军校有习武之传统，教师中安俊才、王维翰（保定清苑人）精少林拳、摔角。军校中之尚武与当时之国势，保定民风息息相关。其可叹者，军校生所具有之国学素养，当今之所谓专家、教授以研究国学自居者几人及之？

阎君伯群以弘扬武术为己任，与愚弟相互研讨，今影印再即，谨拱手敬伯群兄于武术之真挚，亦颂武学书馆弘扬之功。

一杭吴占良拜识于保定

2010年2月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