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期以来,李岩是学术界争论的焦点。唐村李氏家谱的发现,为研究李岩提供了有力的证据,专家认为唐村家谱上的李信,就是史书上的“杞县举人李岩”。图为李岩故居。
2004年4月2日,是李立炳平生最为荣耀的日子之一。虽然是学术研究的门外汉,但这一天,他在一个高规格的学术研讨会上侃侃而谈,台下50多位专家学者全神贯注地倾听。会议一结束,专家就围着他,要求查看唐村李氏家谱。 寻找到失传多年的家谱,对博爱县唐村李氏家族是件十分重大的事情。但他们没想到,这份家谱对史学界同样意义重大,所以家谱又“沉睡”了一年多。一年多后,一个偶然的巧合,这份家谱引起了巨大的关注。 李立炳从西安找回家谱后,开始续修家谱。为了准确无误,他们边写边找各家核对。看到家谱,60多岁的村民李振让突然想起一件事,他父亲临终时交代,唐村与附近李洼村是同宗,两村的关系,“在咱家地里埋着呢”。原来“文化大革命”时平了老坟,他父亲在老坟犁地时犁出一块大古砖,一看竟是唐村李氏始祖李清江的墓志。他父亲没敢对任何人说,又悄悄找地方埋掉了,直到临终才向儿子做了交代。 根据这个线索,李立炳和村里人挖出了那块大古砖,用水洗了,勉强能看到上面的字,除了写有李清江和他妻子的名讳外,还有这样一行文字:“家住山西洪洞凤凰村,洪武四年来到河内怀(庆)府唐村。弟李清河同来,住李洼村。” 以前唐村和李洼村都传说两村是同宗,但一直在争,都说自己的祖先是兄长。发现这块墓志后,两村人共同立了一块“李清江、李清河迁址纪念碑”。 随后,唐村人李俊汉又找到了他在“文化大革命”前拍摄的两张照片,拍摄的是“千载寺 善洪洞移民功德碑记”(千载寺位于唐村外,“文化大革命”中被毁,数十通石碑有的被砸毁,有的下落不明)。照片上的碑文显示,千载寺曾经是明朝初年山西向河南迁民的中转站。 2004年4月1日,唐村和李洼村相约,各出4人雇车前往洪洞凤凰村寻祖。在洪洞县县志办,李立炳把自己收集的资料拿给有关人员看。县志办的领导看后很吃惊,告诉他们全国移民文化研究会第二天就要在该县召开,中国社会科学院、北京大学、北京师范大学、郑州大学、山西大学等28个单位的50多个专家学者到会,希望李立炳也到会上发言。 李立炳很意外也很紧张:“叫我发言那可不中!人家都是专家教授呀!”但大会筹备组研究后,一致要求他发言。那一晚上,李立炳几乎整夜没睡,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准备了好几个发言提纲。出人意料的是,第二天他的发言赢得了满堂彩。专家最感兴趣的是有关李岩的史料,会议一结束,专家们迫不及待地查看家谱,看着看着就情不自禁地抄录起来,李立炳倒有些受宠若惊了:“不用抄了,一会儿我给你们复印。”吃饭的时候,专家们纷纷过来敬酒:“真意外,你轰动了会场!”郑州大学教授、著名明史专家王兴亚先生对他说:“如果家谱是真的,那可以帮助解决三个悬案:李岩身世、太极拳起源、洪洞移民路线。” 随后,王兴亚等专家先后对家谱进行考证,并发表学术论文,对家谱的真实性和学术价值进行了鉴定,认为唐村家谱上的李信,就是史书上的“杞县举人李岩”。目前有更多学者在对唐村李氏家谱进行研究,试图破解几桩困扰学术界数百年的悬案。 这个悬案真够“悬” 李岩的故事广泛流传,其大致轮廓如下:他原叫李信,河南杞县人,兵部尚书李精白的儿子。家乡遭受饥荒时,他劝说杞县知县赈济饥民。遭到拒绝后,他拿出自己家的粮食救济灾民,老百姓对此非常感激,奔走相告:“李公子活我。”这时候有个叫红娘子的杂技演员聚众造反,她非常倾慕李信,绑架了他,强行让他娶了自己。李信受不了这个“野蛮女友”,找机会逃回家中。但官府竟然把这个被绑架的“人质”当强盗抓进了监狱。红娘子闻讯攻打县城,营救自家老公,全县饥民群起响应,救出了李信。此时的李信迫不得已,率众投奔了李自成,自成大喜,“改信名曰岩”,用为“谋主”。其弟李牟,也成为起义军的大将。 此后李岩成为历史大转折时刻的悲情人物:他的参加使起义进入高潮,推翻明朝;他的被杀加速了起义的失败,导致了满清200多年的统治。 劫余乱后,文人纷纷著述,追述和研究明末这段风云变幻、错综复杂的历史。上述李岩的故事,出现在赵士锦《甲申纪事》、谈迁《国榷》、谷应泰《明史纪事本末》、吴伟业《绥寇纪略》等文献中。这些作者或为知名文人,或为著名史学家,他们的记述不该是毫无凭据,因此李岩的故事被广泛认可,后来官修《明史》,也写入了李岩其人。三百多年来,因其浓郁的悲剧成分、足够的传奇色彩和引发历史转折的关键意义,李岩的故事一直受到广泛关注。金庸的《碧血剑》、姚雪垠的《李自成》都塑造了英武洒脱的李岩。不但文学家,史学家同样看重此人。在后来中国历史的不同阶段,李岩的故事都被史学家挖掘出了不同的意义,郭沫若的《甲申三百年祭》即是一例。 但有趣的是,在李岩故事流传之初,就有人提出异议,从此异议不断,使李岩长期成为争论焦点。 人们提出的质疑主要集中在李岩的身世上。与李岩同时代的商丘人郑濂在《豫变纪略》中说:“……如杞县李岩则并无其人矣。予家距杞仅百余里,知交甚伙,岂无见闻?”由于对杞县十分熟悉,郑濂自信地认为,很多文章中记述的李岩,其实是位乌有先生。 无独有偶,康熙三十二年《杞县志》中的《李公子辨》,同样指出杞县根本没有一个叫李岩的举人,也没有任何叫李岩的人加入李自成的起义军。作者指责谷应泰、谈迁等人撰写史料不负责任,并认为“一事失真,举属可疑”,既然杞县并无李岩其人,此人所有的故事都值得怀疑。 又过了几十年,李精白的后裔、颍州(今安徽阜阳)人李祖旦撰文说,李精白不是杞县人,而是颍州人,因颍州人参加开封府乡试,所以文献记载他是开封府籍。李精白有两个儿子,分别叫李麟孙、李鹤孙,他们的生平事迹和生卒年很清楚,绝对不是李岩。 1978年,北京师范大学教授顾诚向“李岩”发出了“致命一击”。他在《历史研究》上发表《李岩质疑》一文,引述大量史料得出结论,李自成起义军中,根本不曾有过李岩这个人物。认为这是一个“合成”的人物,是出于某种目的编造出来的。 美国纽约州立大学历史系教授戴福士,一位中国史学者,在研究中国河南历史方面颇有建树。他对李岩问题进行了深入研究,发表《李岩的故事:它的发展和它从清初到当前的作用》,认为这个人和他的故事“不再是实在的历史”,但经过三个多世纪的传播,已成为历史上和文学作品中一个值得重视的现象,可以作为明清变迁之际思想的一个重要迹象进行研究。 如此一来,历史如坠五里云雾。即便是认可、推重李岩的人,也对很多细节感到困惑。郭沫若就曾经承认,他写李岩所依据的一些史料来源是“不可靠的”。而姚雪垠同意李岩“十分可能”“不是李精白的儿子”,并且也可能“不是杞县人”,而出现在野史中的红娘子,“可能从未存在过”。 此李精白非彼李精白 了解了这样的背景,记者才理解了一个问题:那些重量级的专家,为什么在见到李立炳所带的家谱后那么震惊。这份家谱对研究明末的历史太重要了,很可能是解决三百年悬案的钥匙。 按照李氏家谱的记述,李岩虽是清化镇(今博爱县)唐村人,但他跟杞县、跟“李精白”的确有密切的关系。他的身世备受人们质疑,大约是由于一些阴差阳错的原因造成的。 家谱记载:“信,字岩,名(号)威,配陈氏、孔氏。贡生。生于万历三十四年,卒于崇祯十七年。”他父亲叫李春茂,在家排行第四,大哥李伦,二哥李仲,三哥李俊。李家当时已是大家族,在济源开有煤矿,还在不少地方开有粮行。 李信与二哥李仲(号大亮)关系最密切,两人与表哥、温县陈沟陈奏廷(字王廷,被认为是太极拳创始人)曾在唐村外千载寺三圣门太极宫“拜师结义”,“创艺太极养生功十三式拳”。 后来,兄弟俩陪同陈奏廷到开封考武举,陈奏廷箭法出神入化,一马三箭,三马九箭,箭箭“凤夺巢”(即9箭从一个箭洞中穿过)。由于拒绝向考官行贿,报靶官认定只射中一箭,陈奏廷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像最近“我顶门”事件中的齐达内一样失去理智,张弓搭箭,一箭射死报靶官,考场当即大乱,李仲、李信哥俩只得护着表哥,杀出考场。随后,陈奏廷到登封一支起义军中避祸(据说此事在温县陈家沟代代相传),而李信哥俩也不敢回家,跑到杞县姨母家躲避。他们的叔父李春玉在杞县开粮行,李信就在粮行当会计。李春玉字精白,号晶白,没有儿子,李信早就过继到他门下。也许因此,李岩被传为“李精白之子”,而当时还有一个名气十分大的“李精白”,此人曾任兵部尚书,是魏忠贤阉党中人。大约是有人想当然,造成误会,此“李精白”成了彼“李精白”。 关于李岩赈济灾民的事儿,家谱中也能找到影子。他在粮行工作期间,编写过赈济饥民的歌谣,后来传播甚广,又曾用粮行粮食赈济灾民。后来粮行破产,李岩回到家乡,再入千载寺习拳。 史料中提到的李岩之弟李牟,按照家谱的记载其实是他堂弟,此人也是拳术高手,在陕西传授拳术时加入李自成起义军。崇祯十三年(1640年),李自成进入河南,李牟回家“牵诱”李仲、李信等人加入起义军。家谱记载说:“(崇祯)十七年(李信)遭贼冤杀。” 唐村李氏家谱不但对李岩的家世和身世作了清晰记述,可以澄清史籍的混乱,而且还记述了李自成起义军其他几位将军。 《绥寇纪略》、《明季北略》以及《明史》里都记述了李岩之弟李牟。由于李岩存在的真实性受到质疑,有人认为李牟必定也是“乌有先生”。家谱的发现,同样证明了李牟的存在。 李自成部队还有李友、李大亮等李姓将军,他们是何处人、出身及经历如何,都没有留下记录。按照李氏家谱,他们都是唐村人,李大亮就是李岩的二哥李仲。李岩被冤杀后,李仲“解甲离闯贼营”,逃到浙江投奔他三弟李俊,长期在浙江“传拳为生”。清朝建立,社会稳定后,李仲回到家乡,康熙二十八年去世。 李岩只有一个儿子,并且很早就夭折了。李仲把自己的第四个儿子李元善过继给他。李元善因此“一门双挑,仲、信双立祖,世裔奉祀。” 唐村发现的家谱,就是李元善续修的。虽然李岩死时,李元善只有几岁,但他应该从父亲口中了解到确实的信息。 明史专家、郑州大学教授王兴亚研究认为,父子亲情使李元善在修谱时不能回避家族的这段隐秘历史,并且他有条件“摒弃来自方方面面的不实传闻与记述,依据父亲提供的材料,将事实真相告诉世人”。正是这些记述,使我们对于真实的李岩、李牟有了清楚的了解。“这是该谱取材的一个显著特点,也是它的价值所在。” 在唐村,人们还找到了可以佐证家谱的东西。李立炳是李元善后裔,他家仍幸存有祀奉先祖的轴帐一幅,是清末遗物,上有“世祖考信字岩,妣陈、孔孺人之神主”字样。因年代久远,尘染烟熏,轴帐的白纸发暗发黑,已残破,但其字迹仍清晰可认。 据博爱县地名办主任魏美智介绍,唐村还发现了三份明末清初的契约,分别是李牟父亲李自奇卖地契约、李仲买地契约和李春玉做“同中人”的卖地契约。在李立炳家,记者看到了这三份契约的复印件。 在唐村,记者惊奇地发现,这里保存了不少明清民居。据魏美智介绍,唐村中街40号、42号等四座院落都是明末建筑,这四座院落坐北朝南紧紧相连,其临街房是同时立架上梁,同时落成,其檩条榫榫相扣连为整体,它是李岩的父亲李春茂为四个儿子建造的。 徘徊在古朴的四合院内,记者不禁心思恍然:这难道就是当年李岩生活、成长、习文、练拳的所在? □首席记者姚伟文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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