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坚守本地的洛阳心意拳虽然两百年来在武术界久负盛名，但长期抱着“万两黄金不与人”的保守理念，“拒市场于千里之外”，导致传人青黄不接，发展前景暗淡，让关心这一拳派的河洛人士忧心忡忡。

    人们不禁要问：洛阳心意拳，一定要“抱着金碗要饭吃”吗？

?河“拳窝”，鲜见洛阳心意拳踪影

    清晨5时，洛浦公园?河段、东出口广场等各大健身地段，随处可见有老人随音乐练习太极拳的场面，但这些公开场所却找不到一个洛阳心意拳的练习者。

    下午5时，在一位老人的指点下，记者在东花坛东侧一牛肉汤馆内，才发现两男子在练心意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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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50多岁的中年人，时而“白蛇吐信”，时而“野马盘槽”，左冲右突，拳掌齐发，威风凛凛，呼呼生风。招数使到酣畅淋漓处，中年人脸色潮红，怒睁的双眼中精光四射。

    施展这一拳法时，他双足频繁跳动，迅捷有力的步伐，震得水泥地板“嘣嘣嘣”地发出声响。由于这一特点，?河回族人把连心意拳叫“蹦拳”。

    值得注意的是：心意拳师练拳时，必定关闭门户，拉上窗纱，显得戒备森严、神秘异常。

    这个中年人名叫孙友恒，是洛阳?河心意拳研究会会长、洛阳心意拳第七代传人；另一个是他的师兄马世贤，心意拳研究会的副会长，也是这家汤馆老板。

    孙友恒练完后不足两分钟，脸上的勃勃英气就被无奈的神情所覆盖，他长叹一声：洛阳?河是洛阳心意拳的发源地，是历代回族拳师“蹦拳”的“拳窝”，现在心意拳日渐衰落，令人痛惜。

    洛阳心意拳的衰落，已经引起了国内武林同行的关注。广东省武术协会副主席、《武林》杂志主编王国辉说：“在全国武术流派中，洛阳心意拳历史悠久、朴实无华，给人以原汁原味的感觉。”

“神拳马学礼”创立南派心意拳，历代拳师创造江湖传奇

    据《武林》杂志记载：传说心意拳最初由南宋著名将领岳飞所创，随岳飞遇害而湮没。明末清初山西人姬际可创建北派心意拳（又名形意拳），至今仍在山西、河北一带流传；清代乾隆年间，河南洛阳人马学礼从姬氏传人曹继武（一说南山郑氏）处学武，后创建南派心意拳，此派拳法在河南各地被发扬广大，进而在上海、安徽、陕西、湖北等地流传。后南北两派拳法传往日本，又统称“太气拳”。

    马学礼，回族人，祖籍?河回族区?河回族乡马坡村（后迁居北窑村）。他自幼贫苦，以卖面（一说放羊）为生，他嗜武如命，在“三井洞”（今洛阳市第十一中学）闭门苦练十年，最终练成高超拳法，并定名“圣行心意六合拳”（即南派心意六合拳）。

    至今，?河老年回民对“神拳马学礼打出少林寺”的故事仍津津乐道。这件武林逸事，《精武》杂志记载说：某年河南知府征民工修中岳庙，马学礼任总监工，知府有意试学礼武功，让他在少林寺和武僧比武。在比武中获胜的马学礼获得了“神拳马学礼”的美称，各大商行纷纷重金聘请他去充当保镖。马行镖十余年，从未出过差错。后来，河南知府登门聘请他为河南府“公差都头”（负责维护治安的官员）。任职期间，马学礼捕盗成绩突出，素有侠义之名，百姓有口皆碑。

    后来，马学礼弃官归乡，回族群众推举他在清真寺办起武学，立坛传授心意拳，所以心意拳又称“教门拳”，成为洛阳回族群众健体、防身的重要拳种。

    马学礼一生收徒很多，最著名的门徒有三人：马兴，系马学礼外甥，洛阳?河塔湾回族人，是心意拳洛阳系的代表人物；马三元，许昌回族人（一说洛阳人），是心意拳许昌系的代表人物；张志诚，南阳人，是心意拳南阳系的代表人物。

    洛阳心意拳独立成派后，至今已传八代。清朝末年和民国时期，是洛阳心意拳最辉煌的时期，很多回民都热衷“蹦拳”。这一时期，该派拳师留下了众多行侠仗义、以武报国的江湖佳话，至今仍在洛阳回民中广为流传。

    清末庚子国变后，慈禧、光绪从西安回京。途径洛阳时，慈禧的贴身护卫靳豹，在东大市（今洛一高一带）摆下擂台。洛阳武术界看不惯靳豹的张狂，有十几个人上场打擂，都被靳豹打败。后来，洛阳心意拳第四代弟子孙大来跳上擂台，施展“望眉斩”绝技，将靳豹打死在擂台上。古都百姓扬眉吐气，奔走相告，把孙大来奉为英雄。

    抗日战争初期，杨虎城将军麾下的国民党88师驻扎在洛阳。该师师长邀请洛阳心意拳第六代传人夏自臣、孙顺福来到军营，任武术教官。夏、孙二人听说部队即将走上淞沪会战的战场，就竭尽全力、倾囊相授。部队开赴上海前，夏、孙二人特地在校场竖起很多碗口粗的木头，让士兵一个挨一个地砍。一刀砍断木头的士兵，就允许其上战场；砍不断木头或大刀被卡住的，就不让他们直接上战场。夏、孙的这一作法，得到师长的盛赞，夏、孙二人后来随88师参加抗战，成为备受钦敬的抗日英雄。

招数凶狠毒辣，收徒标准异常严格

    据孙友恒介绍：洛阳心意拳又名“十大形”，其原理是模仿龙、虎、鹰、鹞、燕、猴、马、蛇、猫、鸡等十种飞禽走兽天生的行动、搏击动作，衍化而来。其基础身法是“单把”，习练“单把”者，取像于鸡腿、龙身、熊膀、虎豹头，把把不离鹰爪。除“单把”外，还有“隔把”、“十字把”等单式拳法和“四把拳”、“白蛇吐信”等套路拳法，“百花点将”是洛阳心意拳的集大成者。

    从实战来看，洛阳心意拳“上打咽喉下撩阴”，专打对方要害部位，对方一旦被击中，绝无反击可能，所以故武林中有“太极奸，八卦滑，最毒不过心意把”的说法。和许昌系、南阳系相比，洛阳心意拳素有“勇、猛、短、毒、疾、狠、快、厉”的特点，以快速猛烈著称于武林。

    也许是因为招数过于凶猛毒辣，历代洛阳心意拳师都本着“宁可失传，也不滥传”的宗旨，从不轻易收徒。

    早期的洛阳心意拳拳师只收回族人为徒，民国时期才少量吸收汉族子弟，像清末民初的权天才、吴抓子，都是名动一时的汉族心意拳高手。但练习心意拳的，仍以回族群众为主体。

    早在清末，洛阳心意拳第三代宗师马梅虎（马兴之子）就立下了“四不传”原则：忤逆不孝者不传；贪财如命者不传；逞能欺人者不传；酒色之徒不传。

    与严格的选徒程序相比，心意拳的拜师程序却很简单：不需“拜师宴”和公证人，师徒二人无论在何时何地，只需根据洛阳穆斯林的习惯进行一次“口换”，就完成所有拜师仪式。所谓“口换”，就是双方互给一个承诺。

    传统的洛阳心意拳拳师收徒，不收取任何费用。贫穷弟子如果远道而来，学武期间，师傅还要免费提供食宿。当然，弟子逢年过节给师傅送些礼品，师傅也会笑纳，但师傅不能主动提出收礼要求。

    在“四不传”基础上，洛阳心意拳还规定了“四不许”：一不许和外人谈论此拳，二不许公开练拳，三不许轻易收徒，四不许同师学艺者互相交流。

    洛阳心意拳的严格门规是一把“双刃剑”，一方面确保了传人的人品和武德，很少出现弟子恃强凌弱，误伤他人的事件；可另一方面却为拳术的普及和市场化造成了很大阻碍。

传人青黄不接，面临严峻危机

    目前，洛阳心意拳传人因师承不同，已经分成许多门派。在东关，有孙福生、权天才、孙茂林三派；在北窑，有马梅虎、张家盈、张四倍、吴抓子三派；在东关，有马梦乐一派，马世贤、孙友恒均这一派的代表。

    “学武的出路何在？”这是洛阳心意拳面临的最大挑战。

    如果说过去练武，尚可当走镖护院这一出路的话，现在走镖护院这些职业已经消失。一位马姓回族青年的话很有代表性：“‘蹦拳’恁吃苦却挣不来钱，你让我以后喝西北风哩？”

    孙友恒说，现在年轻人对传统武术不感兴趣，又忙于学习、工作和其他健身方式，迷恋学武的人少之又少。即使是传统的心意拳世家的子弟，也很少有人练拳。洛阳心意拳传人最多只有百十人，其中大部分都是四十岁以上的中、老年人。

    现有拳师忙于生计，很少有人勤奋“蹦拳”，是洛阳心意拳面临的又一挑战。

    在洛阳，心意拳传人无人靠武术赚钱，更没人依靠打把式卖艺赚钱，他们大多从事餐饮、商业等职业。孙友恒说：“据我所知，现在没有一个人能坚持天天‘蹦拳’。就连我本人，也只能坚持在双休日练武。”

     洛阳心意拳各派传人大都没有拳谱，这为门派的长远发展埋下隐患。孙友恒说，多年来，心意拳研究会一直致力收集拳谱，但各门各派大多靠言传身教，没有成文的拳谱，使这一拳派至今还没有全套的拳谱。

   而“四不许”中“不许公开练拳，不许同师学艺者互相交流”的规定，导致各派之间互相提防，几乎从不互相交流、探讨。门派之间壁垒森严的结果，只能是传世拳法越来越少。 孙友恒无奈地说：目前，已经没有一个人能够打出全套的洛阳心意拳了！

    当然，为了保护少数民族传统武术，少数心意拳师也积极尝试突围。

    1993年11月，在?河回族区政府、区政协的大力支持下，洛阳?河心意拳研究会在东关回民小学宣告成立。研究会在弘扬洛阳心意拳，挖掘整理拳派资料、拳谱方面，取得一定成效。但由于财力不足和各门派之间互不合作，1995年以后，研究会的工作陷于停顿状态。

    现在的洛阳心意拳，实际上是靠一两个拳师的热情在维持。像孙友恒长期致力于发展心意拳，每次组织活动、外出参加同行交流的服装费、旅费和其他活动经费，都要靠他自掏腰包。十几年下来，孙友恒不仅耽误了时间和精力，而且欠下2．4万元的外债，两个女儿每学期交学费，他都得四处借债。

    只靠少数拳师的热情推动的洛阳心意拳，还能支持多久？

日本武术界人士青睐洛阳心意拳

    “墙内开花墙外香”，洛阳心意六合拳虽然在本地举步惟艰，但近年日本武术爱好者对这种神奇拳法的推崇，却步步升级。

    1990年7月30日，日本早稻田大学教授、全日本中国武术协会会长松田隆智先生，带领日本福昌堂株式会社《武术》杂志的众多记者、编辑，专程赴洛阳探求、采访洛阳心意六合拳。

    马世贤、孙友恒在洛阳“老友谊”接待了松田隆智先生一行，宾主以武会友，相谈甚洽。马、孙二人展示了“四把拳”、“百花点将”等绝技后，松田隆智先生连连叫好，他说：“像洛阳心意拳这样古老朴实而又凶猛剽悍的武功我从没见过，这是最原汁原味的中国实战拳法。”

     松田隆智先生回国后，多次给孙友恒来信，信中说：“我久研究中国武术历史，其中最有兴趣的是心意六合拳”“心意六合拳，是中国武术的核心。”他自己年纪已大，不能学拳，但他多次推荐日本青年来洛阳学习心意拳。

       1990年日本《武术》杂志季刊“秋”号以孙友恒大幅照片做封面，并特地拿出前26页的篇幅，重点刊发了《洛阳心意拳的历史与现在》、《心意六合拳的实战拳法》等基本拳法介绍。这期杂志上市后很快销售一空，杂志社不得不一次次加印满足市场需求。据统计，光这期杂志，竟然发行了20万册。《武术》杂志的报道很快在日本武术爱好者中掀起一波又一波的“洛阳心意拳热”。

    值得一提的是，洛阳心意拳师对日本方面送上门的机会“并不感冒”：松田隆智先生多次向马世贤、孙友恒发出邀请，希望重金聘请他们到日本执教，每次均被两人婉言谢绝；众多日本青年上门拜师，孙友恒只勉强收了一名日本留学生为徒，但只教入门功夫，并不传授高深招数。

民族传统武术，路在何方？

   “武术正在成为一种体育！”

    中国武术科学学会委员、郑州大学体育民族传统体育系主任乔?一句话，让孙友恒感到眼前一亮，他说：“大多都市青年学习武术的目的，并不是成为什么武林高手，其实是想通过武术‘出出汗’，强身健体，这和足球、篮球等体育项目的性质几乎没有差别！”

    其实，洛阳心意拳被边缘化和逐步衰落，并不是孤立的现象，而是国内各大传统武术流派面临的共同问题。北京信息学院于志军教授在《中国传统武术史》中说：据上世纪30年代的一项调查，中国传统拳种的套路有2000多种，到了上世纪80年代，全国挖掘出来的拳种、拳路只有280多种，其中一半以上拳法，只有名目而无传人会练。 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武术界人士断言：在多元化的市场格局中，传统拳派如果不进行顺应市场形势的改革，那么，一步步衰落直至消亡是历史的必然。

    但传统拳派也不是完全没有出路。少林功夫借助《少林寺》等影视作品的影响，通过在大范围地在城市、乡村开办武术学校，一直独占传统武术市场鳌头；太极拳则走健身的亲民路线，取消“准入门槛”，呈现良性的发展势头。

    洛阳心意拳的“同胞兄弟”——南阳系心意拳也进行了成功的市场化尝试。该派利用买壮图、宝显庆、卢嵩高等杰出传人在国内武术界的知名度，在上海、徐州、蚌埠、南阳、郑州、周口、漯河等地，开设心意拳武馆、武校，每个武馆、武校都有数百名弟子。该派心意拳在国内的影响力，已经超过了作为南派心意拳发源地的洛阳。

    有关人士认为，洛阳心意拳要想发展，首先该做的是保护、改造这门传统武功。 一方面，应该进行资料收集，整理出全套拳谱。由政府部门或有影响力的心意拳传人出头，号召各门派破除陈规陋习，相互对照、参考，整体出全套的拳谱。其次，需要对传统武功进行去粗存精的改革，同时废除“四不准”、“四不许”这个“准入门槛”。孙友恒说：要普及拳法，我们需要剔除传统拳术中过于凶狠毒辣的招数，整理出一套简单易学、强身健体的拳法。有了这套相对安全的拳法，就可以考虑去除所有“准入门槛”，吸引所有对心意拳感兴趣的青年才俊前来学习。

     洛阳心意拳第八代弟子杨德民、马继彪也说：我们拳派的路子之所以越走越窄，根本原因是远离市场。我们应该学习同行的成功经验，尝试开办武校、武馆广收门徒，进行市场化改革。

    让洛阳心意拳走进中小学体育课堂，也是个现实可行的选择。 孙友恒说，回族子弟对学习本民族武术有热情，他希望和?河的回族小学、回族中学联合，由心意拳拳师担任业余体育老师，把洛阳心意拳搬上回族中小学生的体育课堂。

    采访结束时，马世贤、孙友恒信心十足地表示：只要我们持之以恒地进行适应市场的改革，相信洛阳心意拳的路子会越走越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