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存周先生传(三) /童旭东

(接上期)
　　孙存周在江苏国术馆经常代父教拳，在父亲外出时，代行教务长职责。江苏国术馆这时人才济济，诸如孙氏拳嫡传齐公博、孙振川、孙振岱，甘凤池嫡传武术名家金佳福、金仕明父子，技击名家胡凤山、马承智、张熙堂、袁伟，八极拳、武当剑传人柳印虎，达摩剑传人陈一虎，大枪肖汉卿，双手带(刀)传人徐铸仁，武当六路拳传人陈敬承，以及名手唐殿卿的嫡传金一明等人。江苏国术馆当时除了馆内的教学外，还担负江苏水陆警官学校的国术培训工作，以及社会普及班的义务教学。江苏本是民风较文弱的省份，在国术馆的推动下，民风一时也有所改观。
　　中国是政治“大”国，任何事物都喜欢与政治挂钩，当时的国术运动这种倾向也很明显。一些人热衷于把国术与三民主义牵强附会地联系在一起，一些人过分拔高国术的本位，提出国术救国论，孙存周对此持异议。孙存周认为，虽说国术可以体万物而不遗，但是不能脱离其修身的本位。国术的发展必须遵循其自身规律，不能依附于政治需要，否则国术运动是难以持久的。
　　1930年，蒋冯阎中原开战。乱世之秋，匪盗横行，这在客观上也增加了社会对武术人才的需求。国术馆分长期班和短期班。长期班一年，短期班半年。因教学效果好，所以生源充足，于是又加开民众班，民众班也是半年为一期。诸如后来成名的沙国政、狄兆龙、万良等都是当时民众班的学员。据国术馆老学员们回忆，孙存周教拳非常强调基本功。孙存周强调，练基本功要练得准确、坚实、明白。孙存周把基本功浓缩为无极式、三体式、劈拳、崩拳、单换掌、懒扎衣。孙存周说：“练技击有三个台阶，第一步是基本功，把基本功练通了，浑身都是拳。但到了这一步也只是个拳匠，还不能称师。第二步是知拍，与人对打，感应确切，应对自如，如是才出得来节奏。一般人不易做到，到了这一步可以称师。第三步是拳与性合，遇敌制胜，尽情尽性，喜怒哀乐因拳而出，皆能制敌，则可称家。如今能至是者极少。最终至木呐虚无，动静无兆，制敌于不觉中，如家严也。”
　　1931年9月18日，日本侵占东北，激起全国的反日高潮，沪宁杭是全国的政治中心，政治气氛尤为炙烈，人心浮动激荡。孙禄堂先生深感研传道艺武学已不是当时社会生活的需要，而且当时社会也已不具备研传道艺武学的氛围与环境，于是留下了孙存周在江苏国术馆，自己于当年10月返回北京，并劝其北方某弟子(失其名)放弃绿林生活，率部参加抗日。在此之后，孙禄堂先生再没有返回南方，一直在北京隐居。孙禄堂先生在江苏国术馆的职务完全由孙存周代理。
　　1932年1月28日，日军轰炸上海闸北，江南大乱，人心惶惶。孙存周的同门师弟支燮堂的家被炸塌了一半，支燮堂多年来笔录的孙禄堂先生的教拳笔记绝大部分被烧，支燮堂冒死也仅抢出一个被烧的残缺不全的笔记本。由于传闻当时国民政府的战略部署是一线固守上海，二线固守南京，镇江等地的江南地带将是一线失守后的战场。因此，江苏国术馆的绝大多数董事，都不再给国术馆出资，而只靠省政府的一点资金，是无法维持国术馆开销的。于是，江苏国术馆于1932年3月底停办。国术馆教师只好各谋出路，胡凤山返回部队，马承智在此之前已返回霍丘，张熙堂去了四川，金氏父子及徐铸仁等回到南京，金一明去了中央国术馆，孙振岱则应熊式辉的邀请去上海警备部队教拳。而孙存周则通过支燮堂的介绍去上海铁路局教拳，同时又被上海市公安局请去教授消防队。江苏国术馆开办不到四年，终因日寇的战火而关闭了。
　　1933年10月，南京举办第五届全国运动会。国术比赛首次进入全运会，成为比赛项目。国术比赛列有拳术、摔跤、剑刀枪等对抗性比赛。孙存周的弟子肖德全虽跟随孙存周学武仅一年多，比赛中已表现出相当的水平，获得剑术对抗比赛的亚军。同月20日，南京又举行第二届国术国考。国考结果，以同门师兄弟朱国福、朱国祯带出的学生成绩普遍较好。
　　同年11月，孙存周接到父亲的来信，要他返回家乡。原来孙禄堂先生预知自己驾鹤之日，故催孙存周返乡。同年12月16日早晨，孙禄堂先生谓仙佛已来接引，命孙存周去户外烧纸。孙存周觉得父亲健在烧什么纸呀，出去转了一囤，没有烧纸就回到屋中，装作已经烧过。未料想刚一进来，父亲就责问：“你为何不去烧纸?”孙存周无奈，又出去转了一圈，仍未烧纸，当孙存周再回到屋中时，父亲斥道：“你快去烧纸，人家马上就到了。”孙存周只好去户外烧纸，存周回来后，孙禄堂先生问：“几点了?”孙存周答道：“6点零5分。”再看父亲时，气息皆无，已经端坐而逝。数日后，有路人进村，一定要找孙禄堂先生的至亲，称在蒲阳河桥头遇见了一位叫孙禄堂的老人，孙禄堂托他把一个包裹状的东西交给孙家至亲。这时，孙存周正在村子另一头招待帮助办丧事的乡亲，听说了这事，以为是有人来捣乱的，于是不问青红皂白就过去把那个人轰走了。等他回去把这事跟那些办丧事的亲戚一说，有人提醒道：“反正他是给你送东西的，又不是要东西的，不如你把东西接过来，看清楚是什么再说。”孙存周猛醒，连忙再去村外找那人，早已没有踪迹了。孙存周觉得事情非常蹊跷，联想到父亲走前要他去户外烧纸的事，越想越后悔。
　　孙禄堂先生个人的武学造诣已臻拳道合一，修道成真之境。这种造诣是今天的科技水平难以作出准确诠释的。记述这些并不是宣传封建迷信，现实中确实存在一些目前尚难解释的问题和现象，对于这些现象笔者只能实录。仅就孙禄堂先生的技击造诣而言，在当时的武林中也是没有任何人能够企及的。孙存周也仅仅得到父亲的一部分传授。孙存周自称未及父亲造诣的十分之一二。仅就武学技能而言，孙禄堂先生的马上武艺，诸如马上骑射和马上枪艺，以及步战中之点穴、弧形剑等，皆未能传授给孙存周。但作为孙氏武学体系的大要，孙存周还是基本继承了下来。孙存周对形意拳、八卦拳和太极拳，以及孙门短兵中的纯阳剑、八卦剑、太极剑、雪片刀、八卦七星杆，长兵中的八卦奇门枪、形意大枪、方天大戟等，皆掌握精纯，功臻化境。孙存周中年后尤其对三拳三剑、雪片刀、七星杆研究较多，极有心得，大枪的造诣亦深。孙存周曾双手各持一条两丈来长的大杆，置于一个被掼入地下的木楔两侧，一抖之下，可将木楔拔出。孙存周手持一条大枪能将埋人地下的地砖粘拿出来(利用反作用力原理)。一次，孙存周在定兴与人较量大枪，仅一个拦拿，就把对手挑上房顶，随之又把对手接下，不伤其分毫。由于时代的变迁，拳术与长兵之间的相互关系已发生了更迭。在过去冷兵时代，武艺主要体现在器械和骑射上。，拳术仅是其基本功的一部分。因此，在冷兵时代(1860年以前)，拳术总体上都是为使用器械作基础的。由此，决定了那个时代拳术的技术风格和技术特点。1860年，尤其是1900年后，西方火器的威力使中国武术界不得不重新认识武术的功用，长冷兵器的实用价值越来越小，而短兵与拳术反倒可以与火器互补，在短兵相接中发挥作用。因此，这一时期对拳术与短兵的研究日益精深，尤其是对拳术的研究达到了空前水平。拳术从冷兵时代的武艺基础地位，经过不断淬炼已上升为武艺成就的最终体现。在拳术的技术风格与训练体系上，都发生了许多根本性的改变。孙禄堂先生道艺武学体系的出现，更使拳术由一种技能升华为一门可以参证传统哲学的修身实学，把拳术的功用发挥到极致，成为与文一理，互补相通的武学。孙存周努力继承父亲的拳与道合的武学思想，把武学传承的重点越来越多地放在完善人格、淬炼精神与变化气质上。在技术上，孙存周继承、总结乃父的技术体系，并通过不断的实践与研究，使得对技术动作规矩的阐释更加丰富而明了。
　　诸如孙存周总结出形轴、意轴，以及形迹、意迹的理论方法。
　　孙存周指出形轴在拔，意轴在准。形轴要拔而顺，意轴要准而直。何谓形轴?玉枕、夹脊、命门、尾间呈一线，此线谓之形轴。此轴外形要顺滑，张满如弓背，无凹陷处。该线两端为头和尾闾，头要竖项虚领，尾闾要插向足跟，两端相拔。何谓意轴?百会、身体重心与实足足跟呈一线，此线谓之意轴。此三点要无时不相关照，时时可呈一直线。随动随至，准确无乖。拳中之劲力，莫不是以形轴为弓背，意轴为弓弦；拳中之变势，莫不是以意轴为枢，形轴为舵。故此，二轴作用大焉。孙存周又指出拳之体用有形迹与意迹。形迹乃肢体作用之路线，意迹乃劲意控制之路线。形迹意迹两者表里相关，内外相应。意迹为端，形迹为始；意迹看虚而实，形迹看实而虚。如是，拳之体用，由此达化。此说能够具体的指导练习者掌握中和、圜研、动静、顺逆等拳学至理。孙存周还针对形意、八卦、太极三拳的作用特征，天才地提出三种作用图式。此外，孙存周还总结拳术运用的基本要略，诸如“横走竖撞”、“虚实严灵”、“短接长伏”、“冷鞭硬箭”、“十字环中”等等，堪称技击簋匙。“横走竖撞”，乃得机施打之要。指出“横走微也，竖撞精也”，横走乃得机之要，竖撞乃施打之要。横为起，横起虚无之意；竖为落，竖落神形于一；横为变，机变意微无兆；竖为打，施打技精无猜；横为吞，横圈也，吞彼意微而不察；竖为吐，立圈也，吐彼劲精而有信。两圈相交，内外十字，循环无端。走者，变化机势也。撞者，一致齐发也。走需微，撞需精。形意、八卦、太极之道不出横走竖撞之法，三者各得所当。惟三者互补并融为一体，才能理密法全。又“虚实严灵”，乃接手起横之要。虚实并生，严灵同到。意虚、气实，上虚、下实，式严、劲灵，身严、步灵。接手之瞬，需八者同备。“短接长伏”，乃远近横走之略。短打，全在接手起横之妙；长击，则在潜伏突发之巧。能长击者，需备有过人之技，或腿、或臂、或步，不同寻常，四肢伸缩如鞭，进退迅疾无兆，合以身法，辅以闪赚，潜伏突发。“冷鞭硬箭”，乃奇正竖撞之道。冷鞭，变骤突施，出势如鞭如电，奇撞之法；硬箭，追身顶进，出势如箭如楔，正撞之法。“十字环中”，乃走控之艺，是以“虚实严灵”之接手方法，结合活步，借人摧根，蓄而不发，循环无端。孙存周这些对拳术运用规律与运用技术的总结与提炼，虽只是孙存周武学贡献的冰山一角，但从中可以窥测其造诣与成就，在武术家中已是不多见的。此外，孙存周还利用大枪一类长冷兵的训练方法和技术原理，反过来启发拳术的练习，使冷兵时代武艺最终表现形式的大枪，变化为拳术训练方法的一部分内容。由此，创出了由枪悟拳，由枪悟剑等做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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