质疑“拳禅不二”/翟肇松

　近观《武当》2003年第12期《大成拳精义揭密》专辑，笔者对其中几篇文章中的提法深表疑惑。因此，以下就其中的一篇——《拳禅不二——王选杰拳学思想初探》(以下简称《初探》)，谈一谈自己的看法。笔者不才，谬误之处，敬请识者赐教!
　　
　　一、《初探》中说：“芗斋先生已人‘无相’之境”。什么是“无相之境”呢?所谓“无相之境”，在佛学中就是菩萨的境界。当你修行达到菩萨境界的话，就不会执著于什么“我、人、众生、寿者相”了；无所谓我，也无所谓众生，也就无所谓度还是不度，或者谁度谁的区别了。如果还有“相”的区别，就是不“通”，“即非菩萨”，就是还没有达到菩萨境界。据此，“芗斋先生已入‘无相’之境”，也就是说王芗斋先生已经进入菩萨的境界了。由于文中没有说明什么是“‘无相’之境”，因此，也只好这样理解了。
　　事实果真如此吗?《初探》中说：“这期间有年少聪慧的选杰先生随待在侧，王芗斋老先生十分高兴，遂授大成秘要”。从这段文字中，我们可以看到王芗斋先生仍然有“法相”，而且，还没有做到“菩萨为利益一切众生”而“无住布施”，那么，又怎能“已人‘无相’之境”呢?
　　王芗斋先生“被近代武林尊称为一代拳圣”(《一代拳圣王芗斋》)，而王选杰先生被誉为大成拳的“中兴之主”。老师“已人‘无相’之境”，是“拳圣”，学生就成了“中兴之主”，大有式微之意。笔者以为，其中的一个原因，是在认识上存在明显的不足。因为王芗斋、王选杰先生精通佛学儒学，其学生应知道这个典故：梁武帝问过达摩一个问题：“什么是佛法第一义?”达摩回答说：“廓然无圣”。张义尚先生在《真传易筋经补编》中也说：“首先是立志修身，认识真我。《孟子》说：‘万物皆备于我，反身而诚，乐莫大焉!’释迦牟尼夜睹明星而悟道说：‘奇哉!’一切众生皆具如来智慧德相，只因妄想执著，不能证得。南宗初祖张伯端说：‘人人本有长生药，自是迷徒枉罢抛。’儒家强调：‘舜何人也?余何人也?彼丈夫也，我丈夫也!吾何畏彼哉。有为者亦如是。’凡练习本法者应具此信心，认识自己和前辈一样，无欠无缺，根据本有而不甘居下流。这是思想上要做到的第一步。”
　　
　　二、《初探》中说：“拳和禅看似各不相干，但都要明心见性，根本上是一致的。参禅的目的在于明心见性，练拳的主要目的在于通过明心见性，恢复本能，达到较好的养生和技击作用。二者的核心在于‘明心见性’，故选杰先生提出要‘以禅为体，以拳为用’。拳和禅非一非二，故选杰先生提出‘拳禅不二’的拳学主张。”
　　拳和禅果真不二吗?绝对不是!吴信如先生在《禅定述要》中说：“……可见禅宗并非不重视坐禅。然在坐禅中，常有攀缘散乱、昏沉、无记三大病魔，需要调伏。就是坐禅，也必须锻炼体魄，健康强壮，加之有护身、护寺、护法、护国等客观环境的要求和御外的需要，因此，配合静功而有动功之种种武术、拳术，此少林易筋经、少林拳等之所由作也。然此等拳术、武术都是服务而从属于修禅的。至于说拳中有禅，禅拳合一，乃至武术禅者，亦莫非以禅而使用拳术、武术，或从拳中、武中悟禅，而禅仍是一切之中一，根本之根本也。因禅乃实相般若，有体、有相、有用，拳术不过其中一端耳，犹之禅诗、禅画，也不过是禅之一端一样”，“赵朴初参观少林寺时曾咏诗曰‘天下称第一，是禅不是拳”’，这些文字，清清楚楚地告诉我们：拳和禅根本上就不一致!如果仍然认为不清楚，那么，以下就让我们再看一看什么是“明心见性吧”?
　　《初探》在同一自然段中说：“只要不执着于法，放下身体和精神负担，心无所住，才能产生‘真心’，也就是人的本来面目，在拳学上即是人的先天良质良能。芗斋先生在《大成拳论》中所提到的‘明心见性’，明见的即是这个。真性人人具有，本来俱足，只因被妄想执着所覆，其作用不能充分显现。”其目的“就是要恢复人的良质良能，然后才能发挥其巨大威力。”
　　在佛学中，“明心见性”，是指“只要悟了自心本性(即佛性)，就能成佛”。所谓的佛，“就是达到无上正等正觉境界的人”。
　　通过对照，可以清楚地看到，其差异甚于天渊之别!我们必须知道“佛法修定只是为了证慧成佛了脱生死，而不是为其他——其他都不过是副产品而已!”(吴信如)，所以说，拳、禅根本上是不一致的。拳、禅绝对是二!
　　
　　三、《初探》中说：“王选杰先生‘拳禅不二’的拳学思想，不仅仅局限在拳和禅的关系上，实际上是对王芗斋先生圆融和矛盾思想的发展。大成拳发展过程中，曾有过一和二的争论。一和二是矛盾范畴的两个概念，也是大成拳重要的理论基石。事物是由矛盾的两个方面构成，传统文化里称之为阴阳，二者相互对立，又相互统一。比如拳学中的二争力，二力方向虽异，但又相互依存，才能产生共同的效果。在技击中，先挂后放是二，将二者统一起来，直接将对方放出去即是一。有些人认为，欲放人，须先往回挂，然后再放；有些人认为，应将挂放合一，才能放得漂亮、干脆。究竟要一，还是要二?选杰先生认为，二者其实并不矛盾。二是一的基础，一里面其实已含有了挂和放，不过由于功力深厚，已能做到‘发力无断续’。也只有含有挂和放，才能符合力学原理和实作规律，从而放得干脆，漂亮。选杰先生进一步考虑到，称其为一，里面又含有二；称其为二，二者又相互联系，不可截然分开，故是非一非二。执著于二固然不对，执著于一，也易挂一漏万，仍是有所执著。‘万法归一，一归何处’。故此应向上一路，非一非二，心无所住，方能契入本源，发挥本能，体现在挂放问题上即是要做到有感皆应，一触即发。”
　　这段文字，明确地将“一”和“二”说成是“矛盾范畴的两个概念”，但是，在整段文字中，除了所谓“二争力”可用矛盾规律理解外，其余的，完全可以说是犯了望文生义、不求甚解的错误!
　　首先，在马克思主义哲学原理中，矛盾是指事物内部两方面之问既对立又统一的关系。因此，“事物是由矛盾的两个方面构成，传统文化里称之为阴阳，二者相互对立，又相互统一”的说法，显然是错误地混淆了矛盾与事物这两个概念!
　　其次，辩证矛盾，虽与阴阳理论有着种种的相似，但是，它们之间的根本出发点，却是完全不相同的!前者所强调的是“矛盾的斗争性”，而后者所强调的却是“矛盾的同一性”，讲求和谐。有不少社会学家认为，造成东西方之间文化差异的一个重要原因，正是由于这样的不同侧重。因此，这里将矛盾与阴阳等同起来的认识，完全是错误的。
　　再次，这段文字极其明显地错误运用“矛盾规律”，完全是张冠李戴。这是因为：这段文字的一个重点是讨论“挂放问题”。那么，什么是“放”呢?王选杰先生说：“放法，指的是在搏击过程中，主体(指放人者)抓住对方身体失去平衡的瞬间，或者是主体在与对方接触和周旋时，通过自身角度、方向、力量的变化，造成对方身体失重，然后以内劲为主要动力，将对方掷出去的一种方法。”根据这个定义，可以发现，“放”这一技法的矛盾性，主要表现在：使对手身体失去平衡与对手保持身体平衡之间的矛盾上。若对手身体越稳固，则越难将其放出；反之，则越容易。要使对手身体失去平衡的方法是多种多样的，“挂”，只是其中的一种。就是说，对手发动进攻后，当我在回挂(目的是为了破坏对手的平衡)时，从实际情况看，对手将会有两种反应：1、如果对手并没有来得及反应，那么，当然可以顺其来势，直接发力将其放出，这应该就是所谓的“将二者统一起来，直接将对方放出去即是一”呢?但是，这只是一个既可以称为“挂”，也可以称为“放”的过程，说明了“挂”与“放”这两个技法之间有重叠的功能，，如果因此而说什么“将二者统一起来”话，那么，只能说是“主观臆造的联系”。2、如果对手迅速作出后退等反应，那么，此时只能顺其去势，发力将其放出。这样，就明显地分出二个过程，即：挂、放，也就是所谓的“先挂后放是二”吧?
　从上述的分析可知，“挂”与“放”之间的关系，显然不存在无“挂”就无“放”，或无“放”就无“挂”的必然关系，而且，除“挂放”外，还有诸如“抖放法”、“弹放法”、“扑放法”、“拍放法”等方法，换句话说，就是没有达到“矛盾双方互为存在的前提，一方的存在以另～方的存在为条件，双方共处于一个统一之中”的关系，因此，“挂”与“放”，并不在同一个矛盾体之中，当然，“二者其实并不矛盾”!由此可知，“先挂后放是二，将二者统一起来，直接将对方放出去即是一”，之中的“二”和“一”，绝非是矛盾定义之中的“二”和“一”(“二即对立面，一即统一体”)，当然，也就不可能像矛盾那样，具有普遍意义!
　　由于“挂”和“放”这两个技法之间有重叠的功能，在特定的场合下，可以称之为“挂”，也可以称之为“放”，或者也可以说在“挂”的同时达到了“放”效果。因此，这样就可以很直观地理解“挂”和“放”之间的特殊关系，而所谓“非一非二”云云，是不是有点，“庸人自扰”呢?而且，越弄，就越纠缠不清，因此：所谓的一、非一，二、非二，很明显是仿《金刚经》说法，那么，“非非一”、“非非二”又是什么呢?又如：“万法归一，一归何处”，其中的“万法归一”，按照传统文化的理解，是指将所有的方法已经归结到最普遍的本体(道)上，然而，这样就不存在什么“一归何处”了。因为到底有没有“最普遍的本体”?恐怕谁都不知道，再问它归到什么地方，就连老子也说“吾不知其谁之子，象帝之先!”只有将其理解为：把全部的方法，归结到一招一式之上，才有可能“向上一路，非一非二”。但是，如果是这样，那么就不得不面对什么是“非非一”和“非非二”的追问。同时，从具体的拳术实践看，也找不到相关的证据，而且，郭云深先生在论述形意拳的“明劲”及“化劲”时说：“练之总以规矩不可易”、“虽是神意运用，惟形式规矩仍如前二种，不可改移，……拳经云：三回九转是一式，即此意义也。”这充分说明，拳术无沦是低级，还是高级，其形式、规矩并没有什么不同!因此，“万法归一，一归何处”，这样的观点是很令人质疑的!
　　从这些言论透露出来的信息看，无非是想说明拳术锻炼，要不断地追求进步和发展这个问题。可是，却陷入了唯心主义认识论的泥潭，以致于有不可认识的感觉!还是让我们看一看科学的认识论吧：“通过实践而发现真理，又通过实践而证实真理和发展真理。从感性认识而能动地发展到理性认识，又从理性认识而能动地指导革命实践，改造主观世界和客观世界。实践、认识、再实践、再认识，这种形式，循环往复以至无穷，而实践和认识之每一循环的内容，都比较地进到了高一级的程度。这就是辩证唯物论的全部认识论，这就是辩证唯物论的知行统一观。”(毛泽东《实践论》)(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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