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术是中国民族传统体育的典型代表,武术之美是东方古老文明之美的缩影。各种武术拳种和器械蕴涵着丰富的中国古典美学内容。本文从中国人对武术的审美方式作为论述的起点,以中华民族的文化心理结构为论述主体,着力以美学的思维方法更加深入地剖析和凸显属于武术文化现象背后的、对中国文化行为起支配作用的稳定因素,从中国人审美方式的民族文化心理结构出发,充分展现武术真正魅力所在。
一、武术审美的逻辑起点:“道”
道在中国传统哲学中是一个核心范畴,概而言之,一国古代道论大致可分为两个系统:一个是道家的宇宙本原之道,即“天道”。在武术中就是“气”,它是武术审美的本源及其内容的展开。另一个是儒家的人伦忠恕之道,即“人道”。在武术中就是“武德”,它使武术的审美走向美与善的统一。道家在个人与自然的关系上强调领悟“道”并与之和谐相处,儒家则重视在与社会的关系中恪守圣人根据天道原则所制定的道德规范。
中国文化系统中的“道”主要是现世性、此岸性的,而在西方文化系统中,“逻各斯”对来世性、彼岸性的宗教的形成起了巨大的作用。在中国儒家哲学中,“道”即人伦忠恕之道,除了现实的人生、人世之外,其对任何彼岸世界的问题都不感兴趣。“季路问事鬼神。子曰:‘未能事人焉能事鬼神?’曰:‘敢问死。’曰:‘未知生,焉知死?”(《论语·先进》)孟子总结孔子之道时说:“夫子之道二,仁与不仁而已矣。”“仁也者,人也。合而言之,道也。”(《孟子·尽心下》)“仁”就是“人”之义,“合而言之”,即“仁”“人”结合,施“仁”于“人”此为道。
老庄的道论较儒家更加玄妙,但其最终基点仍是现实人生。老子以道之本体论证天道人道的自然无为,旨在回归那种“鸡犬之声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的小国寡民的社会。而庄子则将“道”更多地引入了人生哲学,在本质上追求人性向自然性的复归,旨在超越人生,达到“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的无为逍遥、精神绝对自由的人生境界。总之,儒道两家的“道”都关注人生,使人在向社会人伦和自然本性的复归中实现对人生的超越。
因此,中国“道”论的现实性特点使得中国传统审美方式将审美追求指向现实人伦教化,在对自然的审美中或以比德的方式去发现自然美本身所折射的人伦教化意义,或神与物游的境界中与天道合一,达到对必然的超越。在审美过程中,则往往强调“静”、“虚”的审美心境,关照艺术作品时往往超越具体的“象”、“形”去追求其内在的“意”和“神”,从境界的超越性中寻求对美的体悟。所以,从道的起点上衍生出的中华武术,其美的本身就源自“道”的境与韵。
二、武术审美方式的特征
(一)追求武术与自然的和谐统一
在人与自然的关系方面,武术审美重视“天人合一”的境界。张岱年先生说:“中国哲学有一个根本观念,即天人合一,认为天人本来合一,而人生最高理想,是自觉地到达天人合一之境界,物我本为一体,内外原无判隔。”武术中的天人关系是指武术与自然界和武术与自然规律的和谐统一。
武术中,无论什么动作,作为审美主体都会将它与自然界中的有关物象相联系,与有关情感相沟通,体现了中国武术“天人合一”的审美境界,即物化为我,我化为物,万物与我合一。大自然的无穷奥妙使人们产生了不少灵感,仿生自然就是重要的审美表现特征。自然界中的山川河流、飞禽走兽都可以与人的情感相联系,进而类推到动作之中,不断丰富武术动作意象。因此,无论是武术的技术原理、招术或动作等都充分展现了武术与自然环境的和谐美。
武术理论认为,人与自然在本质上是同构的共生体,一切人事活动只有顺乎自然,遵循其运行规律,生命才能得以存在和健康的发展。也就是说,人们习武练拳必须遵循自然的变化,服从客观规律,并与之保持适度的和谐,武术的这种合自然规律性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顺应四季节气。春夏秋冬四季是自然界年复一年、周而复始的规律。历来习武要“从春练到冬”,强调循序渐进和持之以恒。但是在不同的季节,又各有侧重和讲究。如《形意拳理论》一书认为,“形意拳之锻炼,须要春发、夏放、秋收、冬藏。春天练拳时,应注重内气、内劲的焕发,走势宜悠,发劲宜柔,使筋络渐渐舒伸开展。夏天练拳则要适宜发放劲力,不至于伤筋扭骨或拉伤了韧带。中秋、深秋时节练拳,则应少发暴力,练时内收劲力。至严冬时节时,更应随之而深藏劲力,不可急发暴力,因为这个时节发放劲力最容易伤筋骨,损坏韧带”。拳谚中有“朝练寅”的说法,其所依据的正是“天人合一”的中医学理论。按照中医理论,寅时是人肺气旺盛之时,肺主一身之气,此时习武采气,可以增长功力。
第二,依平地理方位。武术锻炼除了要求因时而变化外,对方位和地理环境也有相应的要求。不少拳谱在预备势中都有“面向正南,立正姿势”,以及“面向南自然直立”等写法。南为阳,北为阴。武术中这种面南背北之势,与中国的“万物负阴而抱阳”(《老子》)的哲学思维有关。对于地理环境,在传统武术训练中,一般要求训练场所“须择山林茂盛之地,或奇观庄严之处,或房屋洁净之区”。八卦掌大师程廷华认为,训练中“得天气之精者为之精,得地气之灵者为之灵。两者皆得,方为神化之功”。无论四季节气,还是依平方位和地理位置,都说明武术审美追求与自然界的时空变化规律的和谐统一。庄子在《达生》篇中提出了“以天合天”的命题,其核心思想是以审美主体的合目的性去契合审美客体的合规律性,从而进入深刻把握对象的境地。
(二)形美与神美的和谐统一
武术是在对生命现象的无限和谐中建构自身的,是注重身心·的内外运动,符合生命的自由运动。身心关系这一范畴体现在武术中就是形神关系,它最能反映武术审美的本质特征。因为,武术运动是身心共同参与的,身心合一、形神兼备的运动。中华武术强调形神兼备、内外合一的和谐美,既注重练形,又注重练神。练形是非常重要的,但形美是初级的、肤浅的,而神美是高级的、深奥的,由形美到神美是由量的积累所获得的质的飞跃。练形是一种长期而又艰苦卓绝的练功过程,形体之阳刚美和阴柔美是武术审美的基本特征:神美是一种境界美,是在形美的基础之上对内在性的超越,表现出“静”和“虚”的审美特征,是武术审美的本质特征。
武术理论认为人的生命根基是气,而气分阴阳。武术中阴阳二气的运化是极其丰富的,表现为开合、刚柔、仰俯、起落、进退、屈伸、蓄发、呼吸、吞吐等,但武术美的基本特征不外是形体之阳刚美与阴柔美对立统一。中国古典美学认为,阳是主动的,武术中的阳刚之美是与动态分不开的。
武术动作有快慢之分、大小之别。大动作,肢体要充分舒展;小动作,肢体要尽量裹缩。动作在空间层次、方向、位移上千变万化,层出不穷,错落有致,高如鹰击长空,低似鱼翔浅底,就其劲力而言,刚劲有快、猛、狠,发力短促,快速多变。武术中无论哪一拳种都具阳刚之美,如南拳因勇猛、快捷而具阳刚之美,即使是偏重阴柔之美的太极、八卦、形意拳也不例外。阴柔之美则与武术中的静态动作密切相关。静态指动作与动作之间相对静止的定势美。静态的定势有高低之分、仰俯之别,高的动作定势、低的动作造型,塑造出千姿百态的形象。就其劲力而言,阴柔之美指柔劲、化劲、螺旋劲、滑劲、粘劲、绵劲等。最能体现出阴柔与阳刚之美的拳种莫过于太极、八卦、形意拳。
在武术的演练过程中,特别是传统拳种,其阴柔美与阳刚美的和谐得到了充分的体现。如太极拳从刚到柔、从柔到刚的刚柔相济运动,使刚柔和谐统一,阴柔美、阳刚美相储并蓄,相互转化,构成了一个动态的、完美的境地。阴柔与刚阳之美分别从动作的运劲过程中和动作的落点上表现出来,其变换则是通过神态上的隐与显表现出来:隐则柔,呈阴柔之美:显则刚,呈阳刚之美。
武术在形神共练的基础上,偏重于练神。神美是一种意境美,是一种和谐美,它是以审美主体的合目的性去契合审美客体的合规律性,这种审美客体的合规律性就是武术运动的规律,而审美主体的合目的性无非是健身性和技击性两种。健身性与武术养生规律的契合使武术之美表现出一种静的审美特征,技击性与武术运动规律的契合使武术呈现出一种虚的审美特征。
(三)追求善与美的统一
追求善与美的统一是武术审美在人与社会关系上表现出来的重要特征。武术之美善统一是与儒家美学一脉相承的,儒家古典美学强调美与善在本质上是统一的,并力求实现统一,这就使得儒家美学经常把审美同人的精神品质和道德情操联系在一起,要求审美意识具有纯洁高尚的道德感,注意审美的社会价值。中国古代哲学和美学认为,真就包含在善之中,善必定同时是真,离善而求真是错误的,离善而求美也是得不到赞许的。
艺术的表现即以美为标准,而美又必须服从于统治阶级所学握的道德尺度,这才称得上是“善”。西周出现的《大武》,其主题是表现武王统一中国功绩的武舞,而在孔子看来,这种以体现搏斗和拼杀技能为主要形式的武舞,尽管也有美但却不能作为一种合乎道德标准的艺术来加以提倡。因此,子谓《武》“尽美矣,未尽善也”,而对没有拼杀的韶舞却大加赞赏,子谓《韶》“尽美矣,又善尽也”(《论语》)。儒家在对待美善的态度上,提倡现世人伦的教化,即使对敌人最好也要“不战而屈人之兵”。道家创始人老子也赞美清净无为的处世态度,使用兵器拼杀而获胜也不为美。
武术审美的这种善与美统一的特征集中体现在武德上。武术受儒家美学的影响,将审美追求指向现世的人伦教化,以武德的方式去发现武术美本身所折射出来的人伦教化,以达到对必然性的超越。武术强调人与社会的和谐美,在长期的发展中形成了一整套维护社会安定、减缓矛盾冲突的“武德”。习武者要纯洁动机,动武者要明辨是非,传授者更要遵守各种清规戒律。武谚有“未曾习武,先习德”,“文以评心,武以观德”。武德使中国武术由一门杀人技艺变为惩恶扬善、除暴安良、祛邪扶正的教化手段。中国武术不主张主动出击,而认为自卫防守、后发制人更能表现美德。在冲突中,能用脚踢大树、倒拔垂柳、手劈巨石或其他显示实力之法来威慑对方,达到教化目的而又不伤人,这样的人被认为是至善至美的高手。就武术美善统一的特征,张志勇先生对此有过重要的论述,认为“先德而后艺,以艺显德相互补充构成了武术美学思想的一个重要特征”,认为武术套路的演化符合我国人民崇武尚德而又含蓄、崇德的传统习惯,它是一种历史文化的沉淀,表现出了美善统一的特征。他论述道:“武术套路动作中注重定势,即亮势的美学效果,器械的演练,充斥着较多的舞花和身法动作,以及刚柔、动静、高低、急缓等节奏变化,着实使人感到一种情感上的跌宕。”
三、结语
武术之美集自然、人、社会(主要是指武德之美)三位一体,表现出辩证统一的特点,具体为:第一,追求与自然的和谐统一美。表现出自然仿生性、动物仿生性和合自然规律性。第二,形美与神美的统一。表现出阳刚美与阴柔美的统一、静之美和虚之美的特征,静之美和虚之美是武术审美方式的本质特征。第三,追求善与美的统一。综上所述,武术审美的逻辑起点为道,是中国天人合一之哲学思想的现实化,其表现方式为“韵”,其中就包囊了和谐中庸、形神兼顾、刚柔相济、善美统一等思维特质,换而言之,韵者道之意也,即可体之道而非言之道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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