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看戏,戏中常会演谁谁谁是武举人、武状元。看传记,书中也常会有某某某在前清曾考中武举的记载。那么,这武举人、武状元是怎么回事? 科举制度始于隋代,但仅考文章经术。考武艺,始于武则天时。《新唐书,选举制》:“武举,盖其起于武后之时,长安二年,始置武举。”《资治通鉴》卷二O七:“则天后长安二年春正月乙酉,初设武举。”均可证。武则天不但姓武,与武艺还有这段渊源。《唐会要》录其敕曰:“天下诸州,宜教武艺,每年准明经、进土贡举例送。”自此以后,武艺就也有科举了,情况跟文事方面的进土科、明经科一样。 武举之制,宋朝就已与唐朝不同,原因是宋代又设了武学。什么叫武学?我国的科举本质上是政府的人事选拔制度。但人才要能成材,让政府有所选擢,须待教育,因此科举又与教育制度相衔接。政府在中央与地方各设学校以教士,隋唐皆如此。但武举是新增的项目,在唐代还没有相与衔接的这种教育体系,须迟到宋代才建立。 武学成立于宋仁宗庆历三年(1043年)。然只维持了一小段时间,宋神宗熙宁五年才又采王安石建议,设武学于武成王庙。武成王是殷封王的元帅黄飞虎,纣王无道,乃从周武王征殷,后世供为武神,故以其庙为学宫。在此设武学,犹如设国学于文庙也。这是中央官学的武学。宋徽宗崇宁年间,地方诸州才设武学,政和年间义废。南宋高宗绍兴十六年再恢复。 武人亦须有学,这种武学的制度即显示了宋代对于武举人的要求已不同于唐代。唐代武举考试,主要是两部分:一是骑射及兵器运用,包括骑射、马枪等;二是步射、负重、材貌、言语等,属于身体条件和基本文化素质。其中面貌长相和言语,大抵类似文科举礼部试时所谓“言、身、书、判”的身与言,并无具体内容,只是看考生是否能基本应对。宋代就不然,除考武艺外,还须考兵书策议,跟考文科没太大不同。 《续资治通鉴长编》载宋治平元年贾黯奏:“请如明经之制,于《太公韬略》,孙、吴、司马诸兵法及经史言兵事者,设为问目。以能用己意或前人注解、辞明理畅,及因所问自陈方略可施行者为通。”实际上,宋代殿试时的武举策问,考的也大抵是这类兵学理论及典籍知识。 看这样的考试,我们就可知道: (一)像电影中描写之武状元苏乞儿那样的叫化子,在唐代是考不上的。 (二)光会武艺的武夫,到宋代也考不上了。武举要举拔的是国家在军事国防上能起作用的将领,因此参试者除了对兵书理论娴熟之外,还要能自陈方略。允文允武,简直比文科还难,或至少不容易。 (三)因武举要考许多经典,所以参试者才须进入武学去学习。 (四)在武艺方面,最重要的武艺是弓马,即射箭和马上的武器使用,与后来武术偏于手搏及短兵者迥异。相较于马上使用之器械,后来武术界视为长兵器的枪、棍,其实都已是短兵器了(如张飞的丈八蛇矛,约长三米半,现在武术界用的枪棍一般长不逾二米)。 此等武举制度,在金朝也同时举行着,可是元朝没沿续;明朝初年,文科举虽仍实施,武举也一样未开办。直到天顺八年,才“令天下文武官举通晓兵法、谋勇出众者,各省抚、按、三司、直隶巡按御使考试”(《明史·选举制》)。不过,它不像文科那样稳定,有时考有时不考。弘治六年规定六年考一次,弘治十七年又规定三年一试。 虽然如此,武举也还是不如文科,因为武举基本上只有乡试、会试两级,而没有殿试。没殿试,自然也就没有状元。有武状元是崇祯四年以后的事,《明会要》卷四七:“崇祯四年,武会试,时帝意重武,举子运百斤大刀者,只王来聘及徐彦琦二人。……武榜有状元,自来聘始也。”这时,距明亡已经只有十几年了。 那么,武举都考些什么呢? 正德年间颁布了一份《武乡试条格》。载明三场考试,一、二场考射箭,第三场笔试。第一场试马上箭,以置中五步为准;第二场试步下箭,以八十步为准;第三场试策一通,或问古兵法,或问时务。看来十分简明,武艺唯取弓射一项,马上器械也省了。 如此考试,也很实际。因为古代作战,弓射本来就是最具杀伤力、最难防备的,八十步以外,一箭射去,效果与现在用枪差不多。现在的士兵,最重要的武技,就是练习射击打靶,刺刀术或徒手搏击之训练均不如射击重要。毕竟战场上能用得上刺刀肉搏或徒手格斗的情况太少了。真用上时,恐怕胜负亦已差不多底定了。 但如此取士,途径似乎又太窄,因此武举制度还有些变通。《续文献通考》卷四七:“穆宗隆庆二年……武举仍遵照旧规外……一自今年始,但有智通兵机,或力胜二百斤以上者,或善射,或善枪,或善刀弩,或善火器等各项艺能之人,每年通以秋季为期,不必拘定名数,许令自投到官。州县官取具里老甘结,严加考校。要见某人有何机智可以出奇、某人有何勇力足以任重,某人善射,果否巧力俱优。……选中,量授衣巾,充为武生,免其杂泛差役。候至开科年分……除精通论策者照旧随武举入场外,其余俱候武举场事毕日,御史公开考试,将智勇俱优者列为一等、精通艺者定为二等,各照武举优待。” 这种办法,乃是对武举的调节或补充。因为武举考试,只以射箭为主,擅长射箭以外的才艺者可能根本无法近身,故此法把善刀枪火器乃至有气力的都纳入进来。 武举考试真正的关键,其实不在武艺而在文才。考试虽分兰场,但“以策论定去取、以弓马定高下”(郑纪《东园文集》卷四《奏设武举以培养将才疏》),策论不好,弓马再精也无用。而一般武人,抡枪使棒不是问题,叫他拈起一管小小的毛笔来刺绣出锦缎文章,却往往要窘杀他也!上述办法,就是一种变通,让不精文墨的武人也有上进的机会。 此等人,先是经选拔充为武生,再是陪同武举考试,进行试后赛,考好了,便可获得比照武举的待遇。这好比文科举也有一种“视同进士出身”的制度。如左宗棠即是这种出身。国家用人之际,不拘一格选人才,既有文才武略,自不妨都视同一例。但“进士”与“同进士”毕竟还不是同一回事,比照武举优待者,地位自然也还低于武举。 而武举之地位则又低于文举。与文举相比,武举中式后,没有文举那般正规的观政进士制度、国子监历事制度、庶吉士制度等职前培训办法。而且武举乡试后并不授官,即使会试中第而授官了,大概也只能获授低级武官,品级不高,多数是到地方军队去当参谋一类闲职,与文科进士大大不相同。因而民间对武举也不热衷、不艳羡。 武举人在明代文学中也很少出现,不过到清代就多了,是现代小说戏曲或电影电视之先声。 可是,在清人笔记中,武举人常扮演较负面的角色,看来并不太吃得开。如《萤窗异草·姜千里》说姜氏是闽之武孝廉,亦即武举人,本来在乡里颇为宵小所忌惮,但后被人设局陷害,群斗受伤,逃到一处草堂,逢一少女。少女看他受了伤,又问知为武举人,大笑曰:“以武科而不克强盗,其如搦管者何?”孝廉大惭。该女乃替他出面,摆平了盗贼。据后文之叙述看,女子乃剑仙之流。与剑仙相比,武举人的武艺当然就显得稀松平常了。 《凉棚夜话》载一事与之略同。谓武举人纪某,善技击,慷慨任侠,喜接四方宾客。门客中有一少年,看不出有什么本领。后来一客来访,于衣底出剑二口,盘旋霍跃,初如雪滚花翻,闪倏不定,以后但觉白光周身,旋转如月,直击少年。少年也出二剑相迎。原来两人竟是师兄弟,屡次较量,看了两人这种剑侠手段,武举人任侠之心自然也就冷了。 这是武举吃瘪故事的一种类型,另一种是武举遇盗。如宋永岳《亦复如是》响马盗条:”昔有武举上京会试者,结伴五六人,各以曹力自矜,谓遇盗,可必胜。”结果当然是很惨。《翼纲婢编》女盗贼认年伯条,也是如此。云湖州孝廉沈金彪,善骑射、精拳勇。入都会试时,逢一少年打劫,与之一斗。少年不敌,走后找了妹妹来,把沈金彪的刀子与铁鞭都打折了。抢走行李后,发现两家有旧,才又把行李送回。 武举遇盗跟武举遇仙一样,都是在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武举不可自恃武勇,否则就不免吃亏。那么,武生武举之技到底如何呢?俞蛟《梦庵杂著·颜鸣皋传》云:“武场故事,先试马、步射及刀、石,为外场。艺、力出众者为双好,次则单好。单好入选而难于中式。不与双单之列者,并不得入内场。”内场是考策对的。先考外场,考中了再考内场。外场看艺与力,力主要表现为举石,艺就是弓马与刀术。弓马仍是最主要的。 小说中描写武举之艺,也常以弓为重点。如《客窗闲话》难女条说:“有武举能开十四石弓者,以拳霸一方,纵淫,无敢与较。”后逢一绳伎,才受到教训。《淞隐漫录》女侠条则说有一位武进士,因与营员不睦,罢官居家,其妹“生四五岁,即喜操弓矢、弄弹丸,于百步外悬物为的,每发必中”。这类故事,无论武人之角色为正面或负面,都显示了武举武进士之才艺主要表现在弓上,或射箭或弹丸。 清代小说叙武术事,也以丸箭为最多,更远多于手搏。可惜如今弓道仅存于日本,弹丸之技亦绝迹于中土。 武举或武进士、武状元有弓马刀石之勇,在官场上未必得意,未来的出路,大抵还是保镖,否则就如《淞隐漫录》所说那位武进士那样去隐居。保镖之例,须方岳《聊摄丛谈》所载窦小姑之事最为典型。窦小姑之父是武举,开镖局为客商保镖,以红三角旗为记,三子女皆传家业。武举考试中皆不易,而出路仅如此,实堪浩叹! 此武举之大略也,它跟我们现在的武术传统没啥关系,是显而易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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