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话“气功”/干祖望

一、向往
　　
　　干了多年医生，至今还是一领白衣，两袖清风，床嗟金尽，囊诉钱空。何也?业务水平之太低耳。因之也想奋发图强，好好地再学些本领。见到气功中有一门“天目开功”，可以不用什么仪器，看到病人的五脏六腑、症结病灶，远远胜过饮上池之水而洞垣一方。于是立志拜师学道，但一想，我们早已有了X光机、CT等设备，何必多此一举。而且少用了这些设备来检查，我们的奖金向谁去拿。
　　再见气功可治百病，即使是癌症患者也可以在阎王的“生死簿”上把你的名字注销。再想如此一来的后果，包括笔者在内的所有医院、医生宣告失业，甚至火葬场也关门大吉。也有不知趣的人告日：“现在气功的神功大师，遍地皆有，也没有你所说的恐怖场面。”其实君所未知，大师们为了给医院、医生留一些啖饭之地，而出此下策，放你们生路，此医德也。我就没有“此等医德”，因之也效法项羽把剑一丢，不学了。
　　这件事给我感触很深，五六年前一位同事，基本上是在“被开除”的情况下脱离了单位，接下去即干个体。现在竟然买了一幢三室一厅的房子，整套的卧室、书房、厨房、浴室都是最时兴的配备；出入有摩托车；客岁贱辰，送我880元的贺礼。这不能不使我馋涎欲滴。其原因在于他有了一块“具有二十年从事气功的气功大师”招牌。这倒使我蒙了，他在注销了皇粮吃个体饭前，从来也没有和气功接触沾边过。而且在十年前我替《中国医学百科全书·中医耳鼻咽喉口腔科学》写各科“导引法”时，他还问我什么叫“导引”，当然更不知道什么是“吐纳”了。我为他解释：导引、吐纳，之后华佗的五禽戏，至文八段、武八段，在这基础上形成了今天的“气功”。
　　为了“难为俗人言”的目的，决心学气功，启蒙师就找了这位“二十年从事气功”的老同事。幸而我也肯学、他也肯教，而且他很认真，为了郑重起见，我提出的问题，都要通过他1至2天的审慎定当后回答，因之每一个问题的解答都使我十分满意，可知人不以貌相，更不可以主观。之后买到了陆锦川主编的《气功传统术语辞典》，就发现了同事的解答都在这里。为了证实这一点，藉我在连云港暑假休养之际，致函于他，请问“孤修”何解?旬日之后，承蒙赐书，所答之言，与该辞典中完全一样，而连全条文81个字也不多不少。
　　从此，多与此道中人接触，处处关心于寻师访友中。可能由于像宋代号称“江左第一”专穿高档时装的谢灵运所谓“永诀平生缘”(见《还归园作见范二中书》)之故，至今还没有找到“程门”而也没法“立雪”。
　　只能向宋代拗相公王安石说的那样“无由会晤，不任区区向往之至”(见《答司马谏议书》)。
　　
　　二、五彩缤纷
　　
　　人谓最有本领者，是“如簧之舌”，随着他的簧健之动，能把一件事物说得如何之恶，也可以说得万分的好。例如丰富多彩的情境，好的即谓“五彩缤纷”，丑的即谓“群魔乱舞”!我对气功的描写，理应用“五彩缤纷”，因为不能让“真气功”也遭不白之冤，故而绝不写此四字。
　　童年时候经常看到大力士的“钉山大石”和“汽车过身”，我们只知道是有功夫，从来也没有听到过是“气功”。1952年上海市松江县城厢第四联合诊所的骨伤科陈医生，他的岳父就是以这两个绝技而红透江浙一带的。据陈医师谓：“钉山大石”只要表演者有耐力及助手打击石头有技巧，谁都可以成功的；至于“汽车过身”，只须要胆子大些，汽车靠本身惯性，从你身上经过时并没有什么重量，你(指我)如有胆，照样也能。但现在则都要冠之以“气功”。
　　“纸上”、“灯泡上”、“火柴匣上”的轻身法，就是利用力学，掌握了这个要领，谁都可以做。
　　还有“电”的魔术，只能哄哄“外行”、“老实人”和“没有上过四年级的小学生”，而竟然也说是“气功”。
　　1992年上海大世界的许多绝技表现，也没有说过这是“气功”。当然也有些人正在叹息，使“气功”的“万能簿”上少了几个足以吹嘘的节目。
　　还有什么“瓶中取物”、“隔墙睹物”，等等等等，都已真相大白。最耐人寻味者，凡有专家、魔术师在场的气功表演，都以失败而告终。
　　也有人提出，既然有《走出气功的误区》、《气功与骗术》、《伪气功揭秘》、《神功辨伪》等警钟长鸣的善书以及电视片《神功内幕》的不断播放，为什么还有人奉气功若神明?
　　1993年1月1日第二版《扬子晚报》开出一篇著名文章《香功大师追踪》，指名道姓、毫不影射含糊地烛奸揭隐。当时我替那位记者深深地捏了一把汗，万一哪方以“毁誉”罪名来对质公堂，咋办?不过事情还好，在1993年的《周末》(第578、第579两期)上又读到了一篇只有招架之势、毫无还手之力的《香功的真故事》，毫无气力地引用了(或假借)某香功受惠者对香功疗效介绍作为《扬子晚报》的反应。
　　因为我还没有遇到一个“真气功”，所以对一切气功从来没有说过“有用”两个字。但我的两个俱已六七十岁的同乡和病友，练香功把病练好了大半甚至基本上好了。不过这里郑重强调一句，他们都没有乞灵于气功大师，而是自己苦苦锻炼了两三年才练好的。同时这一点我很欣赏，没有听到过香功大师替旁人治病，这是老老实实的态度。
　　
　　三、诚则曼
　　
　　凡是道听途说，总是“文德桥栏杆”(注：南京夫子庙西南侧有文德桥，1947年，元宵赏灯节，桥上挤满了人，大多倚靠着栏杆，终于桥栏压断坠河而死伤者数百人，这是当时轰动全国的大新闻。因之文德桥栏杆的涵义是“靠不住”。)，难以作信。只有亲自身历其境才可发言有权。但有时即使你身历其境，而错听错视，这就是君子可欺之地方。
　　童年时，邻人以痨病待毙，通过坐功而挽救再生，这是永远也不会遗忘的。当时座落在杭州西子湖畔的同善社，内有扶沾坛，治病主持静坐，次为占坛上扶占出来的中药方。
　　及长，乃也涉猎些吐纳、导引学说，读过《千金要方》，又知道了什么“天竺国按摩”、“老子按摩法”、“彭祖调气法”等等，但以持之无恒而都未登正果。什么猿功、鹿功、虎功、熊功、鹤功的五禽之戏，也玩了一阵子。之后则八段锦、十二段锦等也玩过，可惜终以“无恒”而无法卒业。
　　遗憾的是，如梁代陶弘景的《导引养生图》、唐代周少阳的《引导录》、宋代陈抟的《案节做功法》、明代袁黄的《静坐要诀》、清代陈钦的《境动集要》和祁登元的《静动秘旨》等，都仅知其名而无法一睹为快。
　　更遗憾的是我的麻木不仁，几次听大师们带功报告，竟一无反应。假定说有的话，那么只有起到催眠的作用。
　　更有一次使人难忘的一个高级迎春会，省委书记、省长以及各界头面人物济济一堂，为了助兴，各有唱、说、诵、诗色色俱全，魔术、手技也各献神通。内中有一位气功大师表演“运气推人”，就是要4个人站在台上，他在1.5米外发功，可以把4人推倒，甚至可以使他们摇晃不稳。以我坐在台前，竟然也被宠邀上台，我站在大师面前的第一位。大师发功以后。我不知后面三位如何，而我则立场坚定，一如京剧《沙家浜》沙奶奶唱词中的一座铁塔。维持了片刻，可能主持者发现“形迹可疑”，他虽然不是吃“天皇饭”的，但颇知“救场如救火”的行规，马上请大师收工。并问我有什么感觉，我只能含糊其词地说一声“有些”。此时我不由得想起海灯法师在临终前有人问他的.“功”有多少效益?他苦笑着说：“怎么说呢?要说没效，辜负了大家一片好心。要说有效，又不实事求是了。”
　　有人说，对接收别人发功，在于“诚则灵”三个字。意思是你先把“不相信”放在脑子里，即使对最有道行功底的功，你也不会有感觉。照此理推之，只要你不相信砒霜能毒死人，那你吃下去也可安然无恙了。当然这个不安全的实验是做不了的。但有一件事可以证明，即我嗜茶已半个世纪之多，所以我一直认为咖啡不会使我兴奋。一天与友人打赌，我绝对不相信在临睡之前喝了咖啡，会使我失眠。可那天晚上喝了，的确使我一如唐代大诗人元稹所谓“唯将终夜长开眼”(见《遗悲杯·三》)。
　　更有好心人劝我，不要如此谈论大师们，他们可在一怒之下，在那边发起功来要我的命。我这一回则一反常态，不是不信而是虔诚地相信大师们的神功，在道道地地的“诚则灵”情况下等待着祸从天降。希望大师们不要放弃这个良机来一显身手。
　　
　　四、假作真时真亦假
　　
　　“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见《红楼梦》第一回)，现在的气功名声狼藉，苦就是苦在这个“真亦假”上。
　　就地取材来谈字吧，“真”是真的，“真”是假的(即俗体)，而现在没有真的而都承认了假的，如果你写了“其”字，还会被旁人讥为别(白)字哩。
　　以假乱真，甚至假胜于真。虽然也有过“假的总是假的，变不了真的”一语，但做到真假分清也难乎其难。京剧《双包案》，总算真假包公搞个明白。但越剧的《真假驸马》，确把真驸马用毒酒药死，而假驸马则堂而皇之地手挽着公主安居于驸马府中。
　　而且假的反而做得比真的还像、还好，自己更不肯承认是假的。写到这里倒想起一位挨骂了近2000年的王莽，他在篡位黄袍加身后，祭祝朝会。自称“假皇帝”(见《汉书·王莽传》)。王莽纵然是坏，毕竟是人而还有人的气味，这一点我们应该欣赏他。
　　1953年美国的好莱坞开了一个“真假卓别林”演出会。内容是连卓氏本身在内的五个演员，同样化妆、动作，编了号码上台演出，然后由观众甄别出哪一位是真的、哪四位是假的?统计票数时，则有位假的得到的票数最多，真的卓别林则被视为假的了。1992年中央电视一台春节文娱会上也有一个类似的“真假马三立”节目，出场连马氏四人，马氏最后一个上场，但结果真假分明，没有一个错的。马氏的特点，如把水火不相融的独一无二的“瘟”与登峰造极的“硬”熔于一炉的台风；水波不兴，一平如镜的说、学、逗、噱；冷到零下的面部表情等等，三位假的学得入木三分而形似神似，为什么在群众目中，辨别无讹?道理很简单。第一，卓氏化妆，未见其本来面目，即使平时相识者，在其化妆之后也难以区别；第二，马氏当时已实龄79、虚龄80，其他的都是小伙子，不须“聆音察理，鉴貌辨色”(因《千字文》原文)，只要一个“想当然”就已明察秋毫了；第三，卓氏的观众，来自全球，马氏的听众，都是百步之内的常客，换一句话说就是“内行”，其所以气功之假可乱真、假能成真者，道理即在于斯。所以，真气功渐渐地被形形色色的众多假气功吃掉。
　　钴60可以杀死癌细胞，可惜的是陪它殉葬的正常细胞要数倍于癌细胞。所以真气功师要洗冤除害，只有像真李逵一样，起来打倒假李逵，而且还不给假者一个“假气游魂”苟延残喘的机会。
　　
　　五、洪洞县里无好人
　　
　　京剧《女起解》中行路一折，苏三的“洪洞县里无好人”一句，不要说把崇公道气得要命，即使台下的观众也感到苏三太“出言不逊”了。你不能一筐鸡蛋中有一两个坏的，就说这筐都是坏蛋。
　　气功的本身，是祖国宝贵遗产中具有卫生保健作用的一颗明珠，掺人了几许假的砂砾，真使人遗憾。虽然“洪洞县里无好人”的观点有些过分，但试想一个无菌消毒包内只要有一个镊子或探针什么的被未消毒手指触了一下，试问这个消毒包里的器械还能使用吗?若站在这个角度看问题，也不应该苛求于这个“过分”吧。
　　一个手掌是拍不响的，没有行贿人，当然不会有受贿人。假气功的骗人、害人，如果没有受骗者与受害人，他去骗谁、害谁。
　　细菌没有培养基，是无法繁殖的。小偷没有垂涎物，他也无法产生邪念。公共汽车上的扒手，没有钞夹、拎包，也无法一显身手。因之除了假钞的大师之外，另一方面被骗、被害者也应负起一部分责任。
　　举一个例子，气功师发功能推动立在1至2米以外的人，本身就是一个骗局。你想一个人要笔直地两脚靠紧而立，一动也不动，至多能维持1至2分钟之后，定然有些摇晃的。当你在拍团体照的时候，要你不眨眼，但偏偏要眨眼。所以站立的人是气功谜，一经暗示，理所当然地摇晃起来，甚至有意做作一番。不信气功的，他拼命争取不动，可也像集体拍照不要眨眼而偏偏要眨一样。
　　要立而不动，只有50年前的上海京剧名丑刘斌昆。1939年之际，在天蟾舞台小翠花演出《大劈棺》中，刘饰“二百五”纸人，他可高展双臂，一手持烟筒，一动不动地站立10至15分钟而不眨眼不动摇，凭此绝招而红遍梨园，“江左第一丑”的桂冠也由此得以加冕。当时笔者年仅弱冠而好奇，用望远镜来细查，他身子还是有些摇晃，眨眼不过幅度小了一些而已。有功夫的名伶尚且如此，我们能不摇晃吗?
　　有了害群之马，气功这个王国里，当然要“洪洞县里无好人”了。因之希望几位真正的气功师，好好地读一下《庄子·徐无鬼》的“亦去其害马者而已矣”!
　　同时希望有识之士，经常去把一批害马剥皮曝骨于光天化日之下，做到洪洞县里都是好人!
　　
　　六、好心的先生们别再在气功的脸上抹黑
　　
　　无论捧与吹，必须要与实际相符，少了当然分量不足，但过甚后效果更坏，这叫过犹不及，或许比不及更糟。有这样一位媒婆，在这位姑娘面前夸张地介绍男方的条件优越。介绍到房子方面，谓下有真毛地毯，上有豪华风扇、吸顶灯，还有壁灯，全套11件的家具，真是豪华富贵。可能她认为似“未足”还说还有大钢琴、落地大时钟、落地大空调……姑娘问她：“房间有多大?”“18平方米。”凭这五个字，姑娘不谈了，走了。你想18平方米能放得下这样多的东西吗?所以吹也应适可而止，后面的加油添酱，反而把事情搞砸了。楚国几个人，为了饮一杯酒，以谁画蛇画得好而快为赢家。内一人首先画好，为了画得更好，又添了几只脚。哪知这些多画了的脚，使他失去了饮酒资格。出在《战国策》的画蛇添足故事，就是指此。
　　《周末》(南京日报社主办)1993年2月13日载有：现任中国惠学研究会会长、研究员陈林峰先生，在1992年1月10日预知3月22日用“升空长征2号E”捆绑式火箭发射“澳赛特B1”通讯卫星会失利。还有几次为中国航天事业做出了贡献。这种庄严郑重的特好新闻，为每一个中国人民所鼓舞。但标题则大红方体大字为“气功大师陈林峰获奖20万元”，把气功大师突出放在这里多少要使人纳闷了，很容易使人误解为中国航天事业的成就，原来是气功所为。
　　因之提出几个可以思索的问题：其一，如其不用“气功大师”而用“科学家陈林峰”是否有失陈氏的身价?其二，副题为“运用特殊智慧对澳星发射做重大预测”，照这样说来只要有“特殊智慧”的“气功大师”的存在，永远也不会发射卫星失利，地震预报在全世界稳坐第一把交椅，国务院若有一个气功大师的“特殊智慧”智囊团，不就可以保一切政治的险了。
　　现在只要学一套魔术即冠以气功，掌握一套罕见的绝招也曰气功，针灸、推拿治好了病也称气功……以此类推，则笔者已成为双料或双双料的气功大师了，因为我能像赵括一样可以谈兵论战讲得出气功理论，一发功可以不戴眼镜读报看书写字(视力为1.0)，一发功能以80岁之躯用12分钟不加稍歇地爬上16层楼，更可以用“气功”来治疗喉梗阻。
　　我们必须知道，书法家画家的绝招、演员们的绝招、拳击家的绝招，甚至医生、教师等的成就，都是他苦练出来的“功夫”，与气功毫不相干!朋友们知道吗，这是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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