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拳史献疑/张全海

梅花拳界对杨炳的研究存在一些不甚明了的地方，现试析几例，就正于方家：
　　
　　一、是探花还是榜眼
　　
　　杨炳在《习武序》中说到：“窃思由泮水以登鹰扬，由鹰扬以升会武历至殿试。圣祖仁皇帝特授探花……”乾隆五十二年(1787年)《重修彰德府志·选举卷·武勋》载：“国朝武举人，杨炳，探花。”一般文献均显示杨炳为康熙壬辰武科探花，但据清人朱彭寿《旧典备征》卷四《武鼎甲考》记载：“康熙壬辰，状元李显光，榜眼杨炳(河南内黄)，探花缺。”古代武科考试不比文科，很少有文献记载相关内容，朱彭寿《旧典备征》为全面记载清代武科鼎甲的唯一文本，是研究清代武科考试的重要参考书。
　　两者记载存在着差别，到底杨炳中的是探花，还是榜眼?按照梅花拳传系方面的传说，杨炳本是武状元，但在考试的时候被阴差阳错地点为探花；按照《旧典备征》的记载为榜眼，但这科探花缺出，似乎存在什么不可知的情况。
　　
　　二、关于“御前侍卫”
　　
　　杨炳在殿试之后，按例被选授为宫廷侍卫。清初的宫廷侍卫从满洲、蒙古、宗室和觉罗中选取，康熙时才开始选用汉人，康熙二十九年(1690年)，定新科武进士由兵部请旨，交领侍卫内大臣引见，选擢侍卫若干人，但康熙时的一等侍卫还是按照以前的办法选取，汉侍卫只是二等以下；雍正五年(1712年)，定一甲一名授一等侍卫，第二名、第三名授二等侍卫，二甲进士选十名授二三等侍卫，三甲选十六名授蓝翎侍卫。
　　在各种侍卫中，御前侍卫是最为荣耀的，其乾清门侍卫，一般只是从上三旗内选取；汉籍一般只能充任大门侍卫，极少能被擢人乾清门。正是因为存在这种差异，所以道光时曾担任侍卫多年的奕赓在其《侍卫琐言》中写道：“大门侍卫之仰望乾清门侍卫，有若天上神人。每一见面，乾清门者必仰面嘘气，阔步叠腰，微谦而过，大门者已鞠躬屏气，低眉献媚，企承后尘，至望不可及乃尔。或乾清门者偶假以颜色，则到处骄人，必曰‘适才某大人、某老爷或某老几立谈多时’云，其丑态必露。即背后亦知议论曰‘某也骄，某也侈，某也奢，某也矜’。若大门者侥幸选人乾清门，亦能以无知之面目而骄故乡父老矣。”
　　据《习武序》载：“圣祖仁皇帝特授探花二等侍卫，恩至重也。”《重修彰德府志·选举卷·武勋》载：“国朝武进士，杨炳，内黄人，侍卫。”又《重修彰德府志·人物·行谊》载：“杨炳……中康熙壬辰科武探花，授侍卫。”可见乾隆五十二年之前的《内黄县志》仅载杨炳为侍卫，未有几等的记载。而民国抄本《内黄县志》卷十《人物志中·耆旧》载：“杨炳……中康熙壬辰科武探花，授御前_一等侍卫。”(中州古籍出版社，1987年点校版)这里存在一个侍卫等级的差异，按照清初惯例，杨炳为一甲进士，似当授为二等侍卫。民国《内黄县志》的“授御前三等侍卫”当是后来添加的，其“三等”也不妥。另外乾隆时期的《重修彰德府志》对杨炳的记载文字不多，且没有放在《人物志》的“名宦”、“庶官”等重要位置，可见其时杨炳的名声不见得很大。
　　那杨炳到底是不是御前贴身侍卫?按照《习武序》记载：“时乾隆七年岁次壬戌春二月朔日，原任御前侍卫壬辰科探花及第杨炳虎文甫编著，儒学生员王端儒校阅。”民国《内黄县志》也记载其为御前侍卫。但前面我已经分析了，清初的汉人武进士几乎是不可能被授为御前乾清门侍卫的，按照梅花拳的文字、口传资料，似乎杨炳是康熙的贴身侍卫，这种可能性我想是没有的，康熙的贴身侍卫应该都是上三旗出身。梅花拳资料里面的这个“御前”应该是泛指性的，带有那种自我光大门楣性质的称法。
　　有梅花拳研究者在文章中说：“有一次康熙正在朝廷议事，躲在暗地的皇太子胤扔向康熙射出一支毒箭，被守护在君侧的侍卫杨炳一手抓住，藏在袍袖之内。”但杨炳是在康熙五十一年(1712年)十月十四日被赐为武进士及第之后才任侍卫的，而这年九月三十日，太子胤甸在几经废立之后，康熙又将其禁锢在咸安宫内，并宣布从此永远废黜太子，之后虽有大臣陈疏议复立太子，但康熙帝均予以制裁，康熙去世后，胤甸被雍正转移出皇宫，派重兵严加看管，直至去世。试想杨炳是在胤甸最后一次被禁锢之后才中武进士的，他怎么能跟胤甸直接对抗呢，而且胤初在杨炳中进士之后已经被禁锢，他怎么会在康熙议事时行刺呢?口传资料是要参考史实进行论证的，不能片面地对待，同时，对于杨炳是否为御前侍卫的问题，我们也不能人云亦云，而要把它放在历史的环境中进行考察。
　　
　　三、武科殿试的程序和内容等
　　
　　杨炳为梅花拳大师，于是自然就有人认为杨炳在武科考试中以拳技凸显，这是不知道清代武科考试的情况而想当然的猜测。要知道，在清代武科考试的内容当中，是没有演练拳技这一项的。
　　有梅花拳研究者在文章中说：“授御前侍卫，兼都司佥书，诰封通议大夫……康熙五十一年冬……得中武贡士，定于甲子这天(1712年11月12日)由康熙亲自殿试……次日辰时，康熙登上太和殿主持殿试……康熙令杨炳先试拳法再试兵器，杨炳……然后伸拳踢腿拉起架子，演绎出一套梅花拳……演示完毕……杨炳举手接枪，耍起了三十六路梅花枪……接着玩开了春秋一路刀……”
　　这位研究者可能没有注意武科考试的内容。按清代武举制度，会试之后，对各武举仅称其“中式”，即是取得参加殿试的资格，并不称作“武贡士”，在殿试的时候仍称“考试天下武举”，这是跟文科考试不同的，文科则称贡士。
　　关于殿试程序，顺治二年定会试之后，即于十月内举行殿试，皇帝将于开始之日亲临西苑中南海紫光阁阅黄册，殿试武艺之前在太和殿试策问，接着考试马射；第二日考试步射及开弓、舞刀、掇石(不久改为第一日考试马步射，第二日考试弓刀石)；第三日皇帝钦定甲第，交读卷官填榜传胪。
　　殿试技勇内容，由马、步射和开弓、舞刀、掇石构成，其中弓有八力、十力、十二力三等，刀有八十斤、一百斤、一百二十斤三等，石有二百斤、二百五十斤、三百斤三等，要求“弓要开满，刀要舞花，掇石须离地一尺”方才合格，可见杨炳在考试中根本不可能演练梅花拳和梅花枪。
　　让我们看看这科武殿试的历史记载吧，《清实录·康熙五十一年》：“冬十月，庚申(初十日)，策试天下中式武举于太和殿前；辛酉(十一日)，上御畅春园内西厂，阅试武举骑射技勇；壬戌(十二日)，上御畅春园内西厂，阅试武举骑射技勇；癸亥(十三日)，上御畅春园内西厂，阅试武举骑射技勇毕，谕武殿试读卷官等曰：‘令兵丁读书考试，诚一美事，武职虽以骑射娴熟、人材壮健为要，若不知读书，则不知兵法，令提镇等官俱简用学问优者，该管兵丁，令其教习，故为兵者亦皆鼓舞而读书者多矣。’甲子(十四日)，传胪，赐殿试武举李显光等九十九人武进士及第出身有差。”前文中的殿试程序和日期错误我就不一一指出了。
　　关于杨炳的职衔问题，前文中说是“都司佥书，诰封通议大夫”。这不知出自何处，按清初典制，清初的都司佥书在康熙三十四年(1695年)之后为正四品(雍正二(1724年)年裁)，其品级与“二等侍卫”相当(参见《康熙大清会典·绿旗武职品级》等)；而“通议大夫”则为文官封赠的散阶，只是个荣誉，并不是实际职衔，按乾隆二十年(1755年)之前的正四品武职封赠“明威将军”，正三品封赠“昭勇将军”。马爱民在《武探花杨炳与梅花拳的传播》一文中谈到：杨炳被“赠昭勇将军三等侍卫，兼都司佥事。”(见《内黄县志》283页)不知马先生依据的是什么时候的县志，按“昭勇将军”为正三品散阶，三等侍卫为正五品，“都司佥事”当是“都司佥书”之误，为正四品，这就显得很乱，那到底杨炳是什么职衔呢?按《重修彰德府志，选举卷·封荫》载：“内黄，杨士兴，以孙炳赠昭勇将军：杨达，以子炳赠昭勇将军。”按清制：“顺治五年，定制，凡遇恩诏，二、二三品封赠二代……康熙五年，定父职高于子者，依父原品封赠；官卑于子者，从子官封赠。”(见《清史稿》)可见杨炳当为正三品衔，按清初兵制“参将”为正三品武衔。
　　另外，该研究者还在文中说到：“康熙四十六年(1707年)正月，康熙大帝第六次南巡……一日在内黄会见了梅花拳五世祖王登榜……(王)向康熙推荐了其好友杨炳……(康熙)希望杨炳抱鸿鹄大志，参加科举备选……”不知道这段文字信息源自何处，查《清实录》康熙四十六年(1707年)的记载，康熙这年确实第六次南巡，但其行程是坐船沿大运河南行的，怎么可能到河南的内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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