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教思想是社会思想史的重要组成部分。在中国古代思想史中,本土的道教和外来的佛教影响很大,当然还有其他宗教,因限于篇幅,以下只是简略地说明道教和佛教与中国古代思想的关系。
道教是中国土生土长的宗教,“道”是它的信仰核心。它认为人们都有修道成仙的可能。因为“道”无时无处不在,只要认真修炼,就能得道;只要得道,人就可以“与道同久”(司马承祯《坐忘论》,《全唐文》卷九二四),成为神仙。长生成仙是道教追求的目标。修炼方术,如服食、行气、房中术、守一、外丹、内丹以及斋醮、符?、禁咒等等,是达到长生成仙的方法。道教将人的最高理想界定为长生成仙,然后围绕这一终极目标提出种种思想和方法。老、庄的道家思想并不是宗教,而道教借用了道家思想中的某些命题,加以抽象,使之成为脱离自然而追求永恒世界的宗教观。
道教思想有几个源流。首先是老庄。道家思想中的“道”论、养生论和神仙思想为道教的产生提供了理论基础。《老子》已经提到了“长生久视之道”。在早期道教中,神化老子、庄子,以扭曲的《老子》、《庄子》为道教经典,成为创教的重要工作。汉朝末年,老子被尊为“太上老君”,成为道教的教主和尊神。
另一个思想渊源是黄老之学。在老子之前假托黄帝思想,称黄老之学,以示年代久远。东汉时期的黄老之学,侧重于养生,神仙思想更加浓厚。比如,河上公《老子章句》就说:“人能养神则不死也。”(第六章注)东汉后期,社会上流行黄老崇拜,黄老之学的宗教化倾向更加明显。
此外,像墨子思想,像战国秦汉时期流行的神仙传说和方士方术、原始宗教中的自然崇拜和鬼神崇拜观念、民间宗教中的巫术观念,以及阴阳五行说,它们和道教思想都有关联。比如,就儒家思想对道教思想的影响看,早期道教都维护儒家提倡的伦理道德。东汉时期的《太平经》是道教早期的经典,它提出要忠君、孝亲、敬长,在历史上首次将“天地君父师”合为一体。葛洪认为求仙应“以忠、孝、和、顺、仁、信为本”。后来的道教也大多如此,并不反对纲常名教。
道教产生时期的经典《太平经》,提出了“元气”聚合、生成天地人物的宇宙观。还提出“承负”说,认为善恶报应不仅应在自身,而且应在子孙,自己也要承负祖先善恶的报应,承负前五代,流及后五代,这样去解释行善而得恶,行恶而得善的问题。此外,它还提出长生久寿,成为神仙的理论和方法,以及建立“太平世道”的社会政治思想。汉代魏伯阳的《周易参同契》,对以往养生、炼丹术作了总结和发展,强调修丹和天地造化有内在联系,易道与丹道相通,沟通了《周易》“气”论和道教炼丹内养的理论。还认为万物的产生和变化,是阴阳交媾,须臾不离,使精气得以舒发的结果。要求长生不死,必须顺从阴阳变化,掌握乾坤六十四卦的运行规律,进行修炼,即所谓炼丹。以此为基础,它对内、外丹修炼方法作了讨论,对后来主外丹者、主内丹者有深远的影响,被称为“万古丹经王”。
东汉顺帝、桓帝时期,出现了早期道教的两个派别,即五斗米道和太平道,这两个教派各有自己的领袖、信徒、经典、组织、教戒以及传教地点,所以它们的出现,标志着道教的正式形成。道教产生时,大体分为两派。一派以烧炼金丹,宣传长生成仙为主,可称为丹鼎派。东汉末年左慈为创始人,魏伯阳作的《周易参同契》是该派早期经典。另一派则以“符水咒说”为主,吸收《老子》书中的部分社会政治思想,活动于下层群众中,可称为符?派。五斗米道和太平道就是该派中两个最早产生的组织。
魏晋南北朝时期,道教教派进一步分化,思想更有系统,开始从民间宗教向上层宗教转化。经过整顿,道教走向成熟,到唐朝、北宋,道教非常兴盛。在思想上,出现了几位有影响的思想家,他们提供了比较成熟的道教宗教教义、经典文献、修炼方法、宗教戒仪等,为道教的成熟奠定了理论和制度基础。
隋唐到北宋,统治者都崇拜和扶持道教,道教有较大发展。道士人数大增,宫观遍布全国,而且日益壮观;在思想方面,道教学者辈出,道书汇编成藏,道教理论空前繁荣。
因为老子姓李,李氏唐朝特别推崇道教。唐朝武德九年(626年)高祖李渊颁布《先老后释诏》,“令先老,孔次,末后释宗”。贞观十一年(637年),太宗李世民下诏规定“道士、女冠可在僧尼之前”(《唐大诏令集》卷一一三《道士女冠在僧尼之上诏》)。唐高宗李治则封老君为“太上玄元皇帝”,建庙祠祀;尊《老子》为上经,令王公百僚学习,并作为“贡举人”的考试内容。唐玄宗则设立崇玄馆,规定道举制度,以“四子真经”(指《老子》、《庄子》、《列子》、《文子》四部道家书籍)开科取士,设置玄学博士。天宝元年(742年),规定将庄子号为南华真人,文子号为通玄真人,列子号为冲虚真人,庚桑子号为洞虚真人,四人所著书改称真经;规定《道德经》为群经之首等等。以后的统治者,也继续扶持道教。
唐朝初年,涌现出孙思邈、成玄英、司马承祯等著名道教学者,他们吸收儒、佛(释)的一些思想,发展了道教的教理教义和修炼方术,推进了道教的理论建设。孙思邈著《千金要方》等书,总结唐以前的医药学成果,兼及养生方法,对道教医药学做出很大贡献。成玄英为老庄作注疏,结合老庄,吸收佛教中观学说,将《老子》“玄之又玄”一句解释为“重玄”,意思是既不滞于有,也不滞于无,也不滞于玄,甚而既不滞于滞,也不滞于不滞,大力发挥从东晋开始就出现的“重玄之道”思想。茅山宗的司马承祯则以《老子》、《庄子》等经典为依据,吸收儒家正心诚意和佛教止观、禅定思想,提出“安心坐忘”的修炼方法,要求守敬去欲,坐忘收心,并经历斋戒、安处、存想、坐忘、神解五个“渐门”,以求神与道合,达到长生成仙的目的。这些思想,既扭曲了《老子》、《庄子》,同时又使道教的修道思想、修道方法有所发展,为道教由外丹向内丹的转变奠定了理论基础。
两宋时期,高道辈出。陈抟和张伯端在三教合一与内丹修炼思想方面有新的论述,陈景元解《老》则是重玄学的继续,这些道教思想对宋学、对理学都有重要影响。南宋时期,道教内部宗派纷起。符?派门派众多,符法五花八门。同时,在北方金朝统治区,则先后有太一道、真大道、全真道诸派别。
元朝中、后期,道教形成了以正一道(以符?派为主)和全真道(以内丹修炼为主)两大派为主导的格局,并在明朝以后继续流传。道教内部各派互相融合的同时,道教与儒、释二教也进一步融合,在道教的教理教义方面,以内丹学说为主流。明代全真道最活跃的地方是湖北武当山。从明朝后期到清代以及民国期间,道教的政治地位逐步下降,教理教义少有创新,教团组织日渐分散缩小,宫观日趋破败,呈现出衰落的迹象。
现在来看中国佛教。
佛教从西汉末、东汉初传人中国,经中国本土文化对它研究、改造和吸收,不但形成了有中国特点的佛教,而且其中某些思想观点,特别是思维方法,又被儒、道学派所吸收,逐渐融合成为宋代的理学思想体系。这个过程相当漫长,有一千多年时间。
佛教与基督教、伊斯兰教并称为世界三大宗教,它是公元前6至前5世纪时,由天竺迦毗罗卫国(今尼泊尔境内)净饭王子悉达多·乔达摩所创立的,释迦牟尼(Sakyamuni)为佛教徒对他的尊称。他的卒年大致可以推定在公元前490一前480年间,相当于孔子逝世前一年或十年。这说明释迦牟尼生活的时期和孔子大体相当。佛指释迦牟尼,他认为人生充满种种痛苦,来源于每个人的“业”(身、口、意等感觉活动)和“惑”(贪——贪婪;策——仇恨;痴——愚昧;慢——傲慢;疑——怀疑;恶见——错误见解。这些又称之为“烦恼”)。那么,人们怎样才能摆脱“烦恼”呢?佛教认为,世界上的一切事物都没有质的规定性,均为无自性的幻想,可称之为“空”。因此众生要摆脱痛苦而得到解脱,必须经历一定的修习过程,才能进入极乐世界。
依据中国佛教史学者的研究,佛教刚传人中国,中国人多从自己固有文化的角度去看它。例如,汉代人认为,佛教和黄老之学相似。魏晋时期,中国人所理解的佛教,是玄学化的佛教。当时有所谓“格义”,就是用玄学的范畴、概念去解释佛教,仿佛佛教只是玄学的一个分支,这就难免出现牵强附会的情况。
南北朝时期佛教传播有了。很大发展,佛教寺院很多。直到唐代才出现中国自己的有影响的佛教宗派,如天台宗[3]、华严宗[4]和禅宗。
同其他佛教宗派相比,禅宗更加具有中国特点。梵文DhyAna音译“禅那”,简称为“禅”,指使心思安定的修习活动;梵文Samadhi被译为“定”。因此,“禅定”一词指思想集中,心无二用,专注一境。禅宗认为这样才能克服“烦恼”,成为“三学”(戒、定、慧)[5]“六度”(布施、持戒、忍辱、精进、静虑、般若)[6]中的一种修持方法。禅宗因以修习禅定为主而得名,传说南朝时宋末来华的南天竺僧人菩提达摩为其创始人。中经慧可、僧璨、道信,至五祖弘忍,遂分为神秀为首的北宗和慧能为首的南宗。北宗较多地受到印度传统禅法的影响,主张渐修。而南宗则主张佛性本有,不假外求,见性成佛,主张顿悟,具有打破传统的创造精神。南宗经慧能弟子神会等人的努力传播,逐渐取代北宗地位,成为禅宗正系,慧能被追认为禅宗的实际创始人。
禅宗的经典称为《坛经》,由慧能口述,弟子法海汇编而成,一卷。从(坛经》中可以看到,禅宗宗教哲学的核心是主体意识论,认为“心”是最根本的,说“佛向心中作,莫向身外求”。并作一偈语[7]:“菩提[8]只向心觅,何劳向外求玄?所说依此修行,西方(佛教理想的极乐世界)只在眼前。”又说:“尔欲得作佛,莫随万物。心生,种种法生;心灭,种种法灭。”认为人皆有佛性,只要内心觉悟,不被“妄念”覆盖,使佛性显现,即可成佛。这不需要读浩如烟海的佛经,也不必累世修行。成佛与否,取决于每人内心的“觉悟”,不靠时间,不靠外力。
一般说来,佛教宗教哲学都重视人的主体意识,即“心”的作用,而且对主体意识的分析比较细致。例如,唐朝佛学大师玄奘(600一664年)不辞辛劳,云叫度寻水佛法15年(路上度过两年,共17年),自己创立了中国佛教的一个宗派,称“法相宗”,对人的主观认识能力提出“八识”,前六识是:眼、耳、鼻、舌、身、意,第七识称“末那”(Mann),第八识称“阿赖耶”(Alaya)。其中第八识即“心”,在八识中起着决定作用。不过,法相宗在推论中过于烦琐,作为佛学的一种学理很有价值,由于它艰涩难懂,不能在民间普及,只影响了几十年。
不论禅宗或是法相宗,他们都重视“心”(主体意识)的作用,这种思想对中国思想文化有较大的影响。宋、明时期形成的以陆九渊(1139—1192年)、王守仁(1472—1528年)为代表的“心学”,其思维方法直接受到禅宗的影响。但是关于“心”的内容,陆、王心学有自己独到的看法,并非直接来源于禅宗。陆、王所强调的“心”,乃是一种道德的主观意志。此外,禅宗对中国思想文化的影响还表现在:鼓励人们发挥主观能动性,进行独立思考。
佛教对中国思想的影响,除去上面所谓“主体意识”论以外,还有“本体”观念。例如作为中国佛教宗派之一的华严宗有所谓“一真法界”的提法,指不能用语言和思维表达的绝对真实本体,认为世界上诸现象都是“一真法界”的映象,由它体现的“事”与“理”圆融无碍,相互补充,相互依存。像这样的思维方法被宋代理学家程颢、程颐和朱熹等吸取和改造,并与儒家和道家的思想相融合,认为“天理”(道德的精神化)才是世界的真实本体。不过,理学并非宗教信仰,它是中国的哲学思想之一,相信道德人格的力量,是一种根植于本民族土壤的思想文化,它相信现世和人的力量。它吸取了佛教的某些思维方法,同时加以扬弃,成为新学说。
中国佛教是中国本土思想文化浸润的宗教,不同于印度早期佛教,“印度早期佛教宣传出家之后就不再关心世俗之事,与家庭完全脱离关系,也不再关心国家大事,也不敬仰父母。中国佛教……僧人出家,还要尊敬父母,忠于国君,僧人也提倡忠君爱国。所以中国的寺院有的称为‘护国寺’,有的称‘报国寺’。他们认为佛教为国家培养大德之人,是大忠大孝。慧远在庐山讲经,就讲诵儒家的《丧服经》,阐述服丧的问题。……玄奘从印度回来后,回家去看他的一个老姐姐,这在印度也是不允许的,一旦出家,不要说姐姐,父母亲也没有必要看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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