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道是超越善恶、超越有无、善恶等两极的概念的,那么,我们对道的认识也即对宇宙万物本质的认识,必须超越善恶、有无等两极概念,避免两极思维。对任何事物,我们要超越矛盾的两个方面,正确把握事物的发展与转化规律。
当然,超越两极认识万物,并不等于否定事物中两极的存在,而只是因为两极是相互依存,不断转换的。“反者道之动”,乃是道家对宇宙万物本质特征的高度概括。承认两极的存在,又要超越两极的认识,可能正是道家认识宇宙万物的高明所在。
既然事物的两极是相互依存在,不断转化的,那么,我们就必须有正确的处理问题的方法。具体地说,因为静中寓含着无限的动的可能性,所以我们要守静;因为弱中寓含着无限的强的可能性,所以我们要守弱;因为无为中寓含着有为的无限的可能性,所以我们要无为;等等。这种在明确事物两极转化规律的前提下采取的反常思维性方法,可能正是世界上最高级的智慧。
道家的智慧,道家的方法论,是顺其自然、顺势而为的方法。正是因为其方法的自然性,所以在养生、治身、处事等方面,处处表现出其极强的功效。笔者认为,道家的方法,顺其自然,没有禁欲的成份,同样也没有纵欲的成份,是自然而然的。当然,与现在社会的过度纵欲相比,道家似乎是节欲主义者。
佛教的思想路线,也是比较清晰的。“万法皆空—诸受皆苦—修行观空而成佛”,可能是佛教认识与修行的基本思路。
佛教认为,包括人在内的宇宙万有,皆是缘起的产物,缘聚则生,缘散则灭。宇宙万有的变化,皆是无常的,无常的变化,必须导致万有皆无自性。人因无明造业而堕入无尽的生死轮回之中。
同时,佛教认为,人世间的一切,均是痛苦的。世间之苦,自然是一种苦;世间之乐,因其无常变化和无自性,本质上也是一种苦。佛教的人生态度,是消极的,具有明显的厌世倾向。因此,佛教把超脱生死作为其修行解脱的最终目的。虽然佛教也承认人在生死轮回中的善恶报应,但佛教并不把修善得善报作为其最终目的,而只作为其人之为人的基本条件和超脱生死的基本修养。
佛教修行的基本方法是戒、定、慧。戒,实质是一种道德修养;定与慧,是更加主观的内在的自我控制意识的自我培养。依靠人的自觉的主观意识的自我控制,使人的心灵超越了现实生活中的一切引诱,进入一个自我完善、自我陶醉的精神境界,可能是佛教的价值所在。
现在科学已经发现,欲望是社会发展的源动力,但是,社会学家们也发现,欲望也是产生罪恶的源动力。这样,如何利用人的欲望发展社会,如何节制人的欲望减少罪恶,已成为历代学者深思的问题。客观地说,儒道释三家,均无在修行实践中完全否定欲望的价值,但是,却均是更加关注欲望的负作用,并为此给出了自己扼制欲望的方法。儒道释三家对待人之欲望的态度与方法,是有些差别的:道家是节欲,儒家是限欲,而释家则几乎是禁欲的。对于儒道释三家对待欲望的态度与方法,我们自然不能完全同意,但是,我们又要清晰地看到,无论是节欲、限欲还是某种程度的禁欲,均是人们在无法使人的欲望完全获得满足的条件下寻找人生幸福的一种尝试性的方法。这些方法,对于社会的发展,自然有其消极之处,但是,同时,我们必须懂得,这也是人类自我保护的一种重要手段。这些重要的手段,无论社会如何发达,均是有其无法替代的作用的。
3 儒道释的相互交融
儒道释三教合流,自然是历史发展的必然,是在社会发展的大背景下不得不完成的。但是,儒道释三家以如此的方式合流,则是有其自身的内在原因的。正像我们上面所说,欲望是社会发展的源动力,所以不能使人没有欲望;同时,生产力的发展状况,决定了社会对人的欲望的满足程度,所以又需要人们能够对自己的欲望有所节制。中国社会发展对人的欲望刺激的要求与社会发展状况对人的欲望限制的要求之间的矛盾,决定了三教之间必须在一定程度完成大致的融合。为了自己的生存与发展,三教只得自觉不自觉地、情愿不情愿地开始了三教的合流,虽然这种合流在各家表现的程度不尽相同。道释试图吞并其余两家的结果,是被儒家改造性地吸纳其适合自己的思想精华后赶下政治舞台,而儒家合并道释的结果,自然也使其性质发生了根本的变化。
站在文化的角度看,儒家在确立“人性本善”的前提下,期望通过“践形尽性”的方法,来培养人们对生命的热爱之情和强烈的社会责任感,使人人均有善性的道德,从而使社会中丑恶现象自然消失。儒家的这种思维方式,透露出了儒家历代学者对现世人生的重视和对人文创造的充分自信,自然也表现出了其对人性认识的偏面性和对人生社会认识的幼稚性。现世的人生需要人们的生活热情,更需要人们的对善的不懈追求,但是,人之性绝不是单靠理想化的信任就可以发生改变的,人对社会的责任感也绝不是单靠人的内在的自觉就可以形成的。人之性,自然也其区别于动物的社会属性,但同时也具备其与生俱来的自然本性。对人之社会本性的过度夸张,加上对人的自然本性的蔑视与过度压抑,必然导致人的道德的异化问题的出现。道德一旦出现异化,所谓的道德也就变成了伪道德,也就变成了人的伪装。这种异化的道德,甚至比没有道德更为可怕。
人类的发展,社会的进步,需要人类的热情,需要人类的积极参与和建设改造,需要人们具备良好的道德。这是儒家思想得以中国人认同的一个主要因素。中国人通过这种认同与参与,体验了人的生命的价值与意义。但是,也正是因为儒家思想对人的自觉性的过度信任,常常使人的道德出现异化,为社会的进步带来人文的灾难。对于儒家文化的异化问题,儒家自己似乎毫无办法。在中国的人文历史上,道家自觉地承担了这一重任。
道家是站在个人修养的角度谈做人的道德与方法的。确切地说,笔者认为,道家文化的实质,乃是一种“以治身而及人”的文化。谈到治身,许多人可能会觉得不舒服,似乎有贬低道家的意味。其实,治身,乃是为人的根本,也是为事及人的根本。自身不保,何以为人?儒家讲进取,讲道德,是必要的,但是,实际上,所谓的进取与道德,都必须以保持个人的健全的身心与人格为前提。无健全的身心,如何进取?无健全的人格,何来道德?道家效法自然的无为思想,在修养身心以自保的同时,处处在对儒家对进取的过分强调造成的异化进行着超越。道家的思想,从人的自然本性出发,思考着人类社会中的诸多现实问题。它沿着从个人到社会但并不是轻视社会的思维路线,从完善个人出发,进而完善社会。
儒家与道家,从不同的角度对人的不同内容进行了深刻的思考,构建了人的生命方式与生活路线。儒家内外兼动(虽也有“达则兼善天下,穷则独善其身”的思想,但这仅是就其自己的机遇而言的,其积极进取的意识是一贯的),重视人生的价值与意义的体验,道家外动内静,身动而心静,重视自身心态的平衡与稳定(道家之静,是为了无限制的动,是动的前提,并不否定动的价值与意义),认为无为而无不为。在重视现世人生、热爱人的生活的态度下,儒家讲进取,为人的生命提供了现实的价值与意义;道家讲无为,为人们的奋斗和超越人们过分进取带来的异化提供了前提性与超越性的修养方法。先道后儒,儒中用道,或曰身动心静,动中求静,也就是在无为修养的基础上,积极进取,并在积极进取中永保心灵的宁静与平衡,是现世人生极好的生活方式或方法。“虚其心,实其腹,守其弱”,刚健有为,才能体验到人生的价值与意义,才能在积极进取中立于不败之地,也才能使人之身心永远处于健康愉悦的状态。
儒家以天地为己任,积极进取;道家以个人修养为前提,并在人生实践中始终贯穿着“无为”这一为人的基本思想,积蓄着人生的资本。儒道互补,为中国人构建了一个难以言说的人生乐园,使传统的中国人在积极的进取中不断地超越自我。
当然,道家的超越,实质上仅是对现实事物、对现实方法的一种超越,是建立在对人之生命的自信的基础上的。虽然道家非常明白宇宙世间的自然规律,但道家并没有过分强调自然规律的不可逆转性,而是把其精力用在了“虚其心,实其腹”然后再“知其雄,守其雌”的无为方法上。道家的这种超越,是极有价值的。但是,道家的这种超越,也是有限度的,仅限于对现世人生出现的一些具体的异化问题的超越。道家的超越,是建立在重视现世人生、热爱生活的基础上的。与此相比,佛教的超越,则是对现世人生、对人的生命的超越。
佛教从缘起的角度讲万物皆空,从而破除人们对世间万物特别是人的生命的执著。连人的生命都可以不执著,世间还有什么不可以放得开的?与儒道相比,佛教的气度显得更为广大。从哲学的角度看佛教,佛教的修行,乃是通过主体的自觉意识,破除一切执著,使自己成为自己心灵的主人,以获得精神的完全自由。其实质乃是对现实人生的一种超越。佛教的这种超越,对人来说,是最为彻底的。即使人类社会堕落到难以忍受的地步,佛教也会使人心平气和,精神自由。从这个角度讲,佛教是人们获得心理安宁、精神愉快的最彻底的方法。当然,最彻底的佛教的修行观,已经全然否定了现世人生进取的价值与意义。道家的超越,仅是“忘我”、“无待”、“自然”,在佛教看来,仍是不彻底的有为法。而佛教的超越,则是彻底的“诸法无我”。从这个角度讲,也就是从佛教的最终目的—成佛这一本质上来讲,佛教的超越,乃是对道家超越的一个突破性的延伸。也许,正因为佛教这种出世的特有的人文精神,弥补中国传统文化对人的生死问题关注不够的缺陷,并为人们审视现实人生提供了一个新的视角。
需要注意的是,在佛教中国化并逐渐变成中国化的佛教以后,佛教的性质已经发生了极大的变化,其主要变化就是从单纯的出世向出世与入世合一的方向转化。从根本上讲,佛教是出世的,但是,佛教的基础修行即佛教的五戒十善等基本法则,实质是对儒家所提倡的道德规范的强化。儒家的道德源于对人的善良本性的自信,而佛教的伦理,内容与儒家有许多的吻合,但促使人们实施的理由却不一样。不自觉的人是不会因儒家的信任而自觉地遵守本该遵守的规则的,但是,向往来世幸福的佛教信徒,却会自觉地遵守这些为善的规则。儒家与佛教,从内在的自觉与外在的约束两个方面着手,使人们心甘情愿地遵守本应遵守的道德规范。因此,中国化的佛教,实质已经具备了延伸道家之超越和强化儒家之道德的两重功效。
其实,儒道释三教的内在逻辑,有一点是相同的,就是其实践的意义均是在对自身的超越。无论是儒家表述的性的特点、道家表述的道的状态,还是释家表述的空的境界,实际上都是人类抽象思维的结果,是人类为自己设计的一种促使自己不断地超越自己的超越目标。但是,同样是寻求超越,其层次是不同的。儒家的超越,源于儒家对人的道德自觉的一种信任,它寻求的是一种人在实践中对人的自然本性的超越;道家的超越,不象儒家那么单纯,乃是在重视现实人生的前提下,源于对人的生活智慧的信任,寻求的是一种对人的小智小慧的超越,其目的是寻求现实人生的作为为人为事之前提的大智慧;而佛教的超越,则是在轻视现实人生的前提下,源于对佛的坚信不移,寻求的是对现实人生的超越,其目的获得宇宙间最大的智慧以解脱。
单从现实人生为人为事的方法的角度看,儒道释的合流,即是很有意义的。道家的无为,在超越有无、超越善恶的基础上,“虚其心,实其腹,守其弱”,保持心态的宁静,默默地积蓄实力,示弱于人,似乎是为人为事之前提与永久的提示;儒家的践形尽性与释家的精进为善,从人生意义的角度强调为事而做人;释家的观空,则为人们可能遭受的所有挫折留下了无限的休眠空间。儒道释三家无意的自然的融合,即具有明显的实用价值与方法学意义。
从儒道释修行的具体方法来看,三教本身是有交叉可互补的;但是,从其内在逻辑来看,佛教追求的是出世成佛,而儒道则求入世以实现人生的价值与意义,两者似乎是水火不融的。然而,深入考察儒道释在历史上以不违背其基本教义为前提的相互融合,却可以发现三教合流形成一种一体的生存理念又是必然的。 “无念为宗,无相为体,无住为本”的最彻底的破除执著的修行方法,使儒家追求的践形尽性的实践不再是与佛教相抵触的东西;同时,佛教的破除执著,也可使世间的失意得以宽慰自然。道家之顺其自然的“先治身后及人”的入世策略,本就是对儒家行为的自然化与方法化,更不会成为佛教所执意反对的恶行。几乎是中国佛教代名词的禅宗,实际上已是一种与道家有不同的论证依据但修行方法有些相似的自然主义者,自然,道家也不会对佛教的破执而内求之方法有过分的指责。这样,三教合流,以出世心态做入世的事情,便成了顺理成章的思想逻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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