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意、太极合参

　　文/张荣 李昌

　　“太极拳，缠法也。”缠丝劲是螺旋劲的一种，是太极拳的重要内容之一。 “缠丝劲”作为术语首见于陈鑫的《陈氏太极拳图说》一书（陈鑫，生于1849年，卒于1929年，字品三，河南温县陈家沟人，陈式太极拳第八代传人，著有《太极拳图画讲义》，书在其死后出版，出版时改名为《陈氏太极拳图说》）。

　　缠丝劲和缠丝精

　　《陈氏太极拳图说》中有“缠丝劲”一词，更有“缠丝精”一词，何谓“缠丝精”呢？有人曾撰文详述“劲”、“精”二者之异同，但读来还是让人不知所谓。其实事情远不是那般费解，你把“缠丝精”理解为“缠丝劲”，则一切疑问就都迎刃而解了。例如陈文讲头部的要领时，时而“顶精领起”，时而“顶劲领起”，还有诸如“内劲”和“内精”、“用劲”和“用精”、“合精”和“合劲”等等，交叉出现，可见所谓“精”者，正是“劲”也。此外还有 “手精”、“足精”、“腿精”、“腰精”、“裆精”、“顶精”、“合精”、“出精”、“用精”……等等，均从此例，再试举几例对照（笔者：下文之引文、页码，均出自《陈氏太极拳图说》1933年开明版，上海书店影印）：

　　第一例：

　　a.第一图是出劲。此形内劲由肩臂而行于指甲（157页）。

　　b.由肩至指出精也（157页）。

　　第二例：

　　a.第二图是入劲。此形内劲由指肚而收于腋肩臂（157页）。

　　b.由指至肩倒缠丝法。所谓入精者,引之而来使敌近于我也（157页）。

　　第三例：

　　a.合不到会阴则无裆精（326页）。

　　b.缠丝劲法，……合不到会阴则无裆劲（328页）。

　　第四例：

　　a. 顶劲领住（211页）；顶劲以中气领起全身（185页）；顶劲领，胸要合，此时拳家要着（250页）。

　　b.顶精领起来，顶精何在？在百会穴。顶精领住中气（238页）（166页）；顶精领好，必以中气贯至尻尾，胸要含蓄，用合精合住（218页）。

　　第五例：

　　a.腰劲要下去（211页）；下腰劲，尻微翻起，裆劲自然合住（250页）。

　　b.腰精下去，下不去腰精，足底无力且合不住裆（420页）；腰精下去，尻骨微往上泛起（340）。

　　第六例：

　　a. 右手合住劲，用周身全力（213页）。

　　b. 右肘与左肘合住精（218页）。

　　《图说》讲第六十势“青龙出水”式之“内精”时说：“方纵之时纯是向前扑精，一往直前”（399页），此处如“鹞子扑鹌鹑、苍鹰捉狡兔一样”的动作不是“扑劲”而何？在陈书的162、163页手写体内容分明是写作“顶劲”、“合劲”、“内劲”的。其实把“劲”读成“精”的，不过是陈鑫本人的淮庆府方言罢了（山西、河北等语音大略如此）。地方文化造成的误会有很多，无视这些地方差异而勉强做解，不仅误己，误人更甚。又如，在怀庆府方言中常称“力”为“气”，所以太极拳中动辄讲“气”的运用，现今人们常以医学之气、丹道之气等来理解，岂不知二者内涵的差异，已谬在千里。

　　缠丝劲的实质

　　缠丝劲有多少种呢？陈鑫在《太极拳缠丝劲论》中分为：“进缠、退缠、左缠、右缠、上缠、下缠、里缠、外缠、顺缠、逆缠、大缠、小缠”，其实质按运动方式只有顺缠丝和逆缠丝，按运动部位只有手缠丝和腿缠丝。

　　陈鑫概括道：“凡左右缠丝精，伸展胳膊向外去者皆是由肩由腋缠到指头。往里收束者引进其精皆是由指甲指肚缠至肩缠至腋。”即是说出劲是顺缠法，内劲由肩臂而行于指甲；入劲是逆缠法，也称倒缠丝，内劲由指肚而收于腋肩臂。腿的缠丝比较隐晦，不如手部的明白易见，但是道理相同。起步时内劲由胯行于脚趾为顺缠，落步时内劲由脚趾而行于裆胯为逆缠，顺缠为开法由里往外缠劲，逆缠为合法由外往里缠劲。腿上的缠丝劲要在步法中体现，静止时则难以运用，但是劲意仍然在，这个劲意就是合胯和圆裆。陈鑫指出：“合不到会阴则无裆劲，且不能撑圆。”在静止中可以体察到合劲，而缠丝劲则是运动中的合劲。

　　缠丝劲是太极拳所独有吗？非也。我国传统武术大抵如此，不讲缠丝劲的才算希奇。但是大都叫做螺旋劲、拧裹劲等，《陈氏太极拳图说》的高明之处就是处处皆以缠丝劲为灵魂。说缠丝劲为太极拳所独有的人，如果不是出于无知就是盲目自大。什么是缠丝劲？陈鑫认为就是“螺丝缠劲”（165页），分为进行缠和退行缠，以区别于直来直去的劲力。何谓螺丝？一为现代工业用紧固件，一为“螺蛳”之别称。螺蛳是一种贝壳类软体动物，螺蛳壳体上有螺旋状纹理，是为螺纹，陈鑫故此说“两手转来似螺纹”。因为发音相同，螺蛳又常被写作“螺丝”，工业螺丝也是因螺蛳壳体上的丝状纹理而得名。所谓螺丝缠劲非是螺旋劲而何?!何以用螺丝为名？螺蛳是一种古老的低级水生动物，不仅在现今各处的淡水、海水中皆有之，即便在我国青藏高原、西北黄土高原地带的土层里面也随处可见其化石躯壳。这正是以人类生活所熟知的事物做喻。八极拳把缠丝劲作为根本劲法（沉坠劲、十字劲、缠丝劲三种）之一，心意拳和形意拳相同都讲究“起钻落翻”，八卦掌则讲“阴出阳入”，少林拳发劲则要求“滚出滚入”，其实质无不是劲走螺旋，无不是缠丝，并且在心意拳中还有缠丝腿、缠丝手和缠丝身的说法。

　　下面就心意拳做对比剖析一下其间的联系和区别。

　　心意拳谱曰：“步步不离鸡腿，势势不离虎扑，把把不离鹰捉。”三句话简要道出了心意拳的全部要领：鸡腿是对下肢的要求，即步法；虎扑是对整体的要求，即身法；鹰捉是对上肢的要求，即手法。鸡腿求证的是腿部劲力的贯穿，鹰捉求证的是手臂劲力的贯穿，虎扑求证的是脊椎上下劲力的贯穿，三者相结合，就是一个完整的发力要领，三者达标，即可以证得内家整劲。整劲是内劲的基础，没有整劲的体认也就妄谈内劲的施为。

　　我们且看这三句话在心意拳和太极拳中是如何落实的。

　　鹰捉要求“起手而钻，落手而翻”，起手而钻，手小指领劲，螺旋而出，手领肘，肘领肩；落手而翻，即回手如钩，大拇指内旋，和出势方向相反，螺旋而回。——这正是一个完整的包括进行劲和退行劲的手缠丝法。陈鑫文中“伸展胳膊向外去者皆是由肩由腋缠到指头”即正是心意拳的“起钻”之诀，陈文中“往里收束者引进其劲皆是由指甲指肚缠至肩缠至腋”即正是心意拳的“落翻”之诀。鹰捉是一个扎枪手法，出手回手都要螺旋，化为拳法即为起钻落翻的要领，起落钻翻的要求不仅在鹰捉里面，心意拳的每一出手每一动作都包含之。

　　鸡腿要求裹胯掩裆、扣脚合膝，脚动时起翻落钻、起顺落横，脚起时以胯带腿脚尖向前摩胫而出是为顺，脚落时如犁入地大脚趾侧先着地为钻，同时脚尖内扣是为横。消息全凭后脚蹬，不仅后脚变前脚时要蹬，前脚变后脚后还要蹬，前脚踏实后后脚紧跟半步，同时裹胯则脚尖内扣，两腿合住劲。前脚大脚趾先着力，后脚脚尖内扣同样是大脚趾着力，内劲在腿上螺旋缠绕，起于脚大趾斜行绕腿至大腿根，运行方向和方式同《陈氏太极拳图说》所画腿缠丝相同（见157页“尖裆图”），“两腿之劲皆由足指领起，上缠过踝过膝至大腿根（会阴穴）”。在走鸡步时对于陈鑫所描绘的腿缠丝劲会有清晰的认知，鸡步练习的就是两腿的合劲，“天下惟动者能用缠丝精，不动则用之甚难，然其意未尝不在”，在运动中可以体验到缠丝劲，亦即胯的裹劲，静止的时候也能体察到此劲意，无此劲意则下部劲散。胯能裹住，则环跳穴凸起，膝自然能合住，脚自然能扣住，外臁自然有向内臁之缠劲，此时裆部也会自然撑圆。

　　对于如何“开裆”，如何“圆裆”，可说是误了无数的太极拳习练者，误以为会阴处撑开即为圆，全不顾两股合劲和腿上之缠丝劲。陈鑫对此有精辟的论述：“两大腿根要开裆，开不在大小，即一丝之微亦算得开，盖心意一开，裆即开亦。不会开裆者，腿虽岔三尺宽不开仍然不开”（159页）。又说：“善开裆者裆开一线亦谓之开”（416页），其关键在于要有裆劲，如何才有裆劲？两腿要合住劲，“合不到会阴则无裆劲”。腿部缠丝劲具足，则劲自然合到会阴穴。心意拳里要求是“剪子股”，一旦有了腿部缠丝劲，你就可体证出“剪子股”和“开裆”的统一。腿部缠丝劲无非是剪子股的另类描述，剪子股也是腿缠丝的既成结果。陈鑫道：“裆精又要向前合住又要开圆”（413页），这句话里的信息量很丰富，这是一个矛盾的统一，简单地理解为一个“开”或者一个“合”都是失之偏颇的。《少林拳经备要》中讲道两股如“坐剪夹大银”，八卦掌两腿成夹马势，字门拳曰“脚不丁不八，两股收其夹”，皆为剪子股，陈家沟俚语中形容为“裆里夹鸡毛”，请诸君窃下思之。

　　虎扑是心意拳的代表之作，也是心意拳的基石，是形成整劲的最关键要领，所以说要“势势不离”。说到虎扑，也必须说到虎抱头，虎抱头劲是虎扑的最大关键。虎抱头是心意拳的六艺之一，也是心意拳的重要身法之一，虎抱头求的是头的领劲。头为六阳之首而为周身之主，进身进步必以头为先，所以《九要论》中论“七进”首要论及头进。心意拳既以虎抱头为身法，则无势不包含虎抱头之劲，无独有偶，在《陈氏太极拳图说》中也是无势不带有“顶劲”，陈鑫曰：“头顶为顶劲。”陈鑫一再强调“打拳全在顶劲”，为什么必须要“顶劲领起来”呢？因为“顶劲一领，而周身精神皆振”，“一失顶劲四肢若无所附丽，且无精神，故必领起，以为周身纲领”，所以“顶劲决不可失”。但是顶劲不可太过，不可太硬，“领顶劲非硬蹬脑后顶间二大椎之谓，乃是中气上提，若有意，若无意”，所以心意拳中又要求“软脖颈”，所以《太极拳论》中说“虚领顶劲”，要求的是虚虚笼住，“顶劲领过则上悬，领不起则倒塌”，无过不及是关键。

　　头之顶劲一领，则脊椎上下对挣，劲力贯穿上下，陈鑫也说到“顶精下通长强”，“顶精领好，中气通脊骨下二十一节”，脊骨下二十一节也即长强穴，在顶劲的作用下，内劲从丹田下过裆，从长强逆行至百会，再过头顶前下至丹田，形成一个小周天。尤其是陈鑫对于“通背”有着独到的解释：“气由百会下通于长强会阴是谓通背。”这里便包含着脊椎的对挣抻拔上下劲力的贯通，陈鑫详述为：“通背如何？当头与肩往下栽时，屁股往上一挑，则督脉从长强穴逆行而上通百会穴以至人中，任脉接住下行以至丹田，是引阴入阳一周也。”这种练法与马三元一脉马拴林老师所教之虎抱头练法——“背布袋”如出一辙。不知诸君可否也在“闪通背”一势中悟到了“顶精”之妙谛？

　　以上三法，虽然是分开来描述，其实又是统一的，虎抱头劲不可失，是为头领身进，身带步进，腿部顺缠丝，身催手发，手臂顺缠出劲。虽然陈鑫也说“初发为进行劲，收回为退行劲”，进行劲用顺缠，退行劲用逆缠，但这只是一般规律，具体到实际用法，也有不在此例者，所以不可太拘泥。例如单鞭，后手回收是逆缠丝，展开也是逆缠丝，又如虎扑，出手时两手两腿皆是逆缠丝，则上下周身齐聚中宫全部合住劲，两手两肘的两股合力共同形成向前的直劲，这才表现了虎扑的整与猛。

　　吾师马雷石先生在看到陈鑫的书后，认为和心意拳的拳理劲意等相通，故此引导我们从陈先生的书中来印证自己的武学和境界，只是不要迷信“尽信书”，要从实证的观点用实修的态度来研读。能知异同才算读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