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接触到的蠡县戳脚拳/车星辰

戳脚拳是我国北派拳术中的佼佼者，尤擅于用腿，素有“北腿之杰”的美誉。据说此拳创传于清道光年间，距今有近两百年的时间。1813年(嘉庆年间)，爆发于冀、鲁、豫交界地区的“天理教”反清运动被清廷镇压后，其主要领袖冯克善(河南人，又名克敏、凯克)与部将杨景、唐有义在河北献县越狱出逃，后经饶阳段君道村段老绪(即段绪和，“奉天三老”之一的胡奉三即从学于段老绪，后又在“段式短踢”的基础上独创出东北“文趟子戳脚拳”)热情接待而在饶阳、深县、蠡县、同安等地授艺二十余年。其间，冯克善为隐身份曾多次化名，在饶阳化名赵灿章(门人尊称赵老灿，故后世有“祖祖辈辈念老灿”之语)，在蠡县化名冯凯克。1820年后，饶阳段老绪将冯、杨、唐三人介绍到蠡县赵锻庄刘观澜(号老观)之父家专门教授武艺，冯克善传戳脚、杨景传太极十三形、唐有义传地行拳(地躺拳)。十余年中，刘观澜与其兄刘攀贵(号老攀)、其弟刘桂馨(又名刘俊杰，号老俊)及本县魏昌义、魏老方、高庆天等尽得真传。至此，已趋于完善的戳脚文武趟子(文九、武九，共十八趟)与金刚架、金刚捶、六合根等入门套路及在文武十八趟基础上组合而成的甲子捶、三拦手、小力士拳等，与太极十三形、地行拳(地躺拳)及各种兵器便组成了一个体系庞大的拳术门派——戳脚门。
　　戳脚门一经形成，便以其特殊的功夫效应而威震武林，闻名遐迩。清末河北武清武术大师、李派太极拳创始人李瑞东(名树勋，号文侯，1851年～1917年)先生在其《太极拳谱·自序》中言：“余自幼即癖好拳棒，无奈总未得遇名师。昔日所学虽多，然是些乡间把戏，花招虚套，唯求悦目而已，毫不知攻守进退之道……后幸得饶阳李老遂先生来，得其开导指教，方稍较明释……先生是戳脚门，专讲硬、快、毒、狠手法……其中变化多端，颇属可佳。近日四乡各镇均推戳脚门为最，闻风胆落。”戳脚在当时武术界的地位和威风由此可见一斑。
　　据说冯克善、杨景、唐有义三人在饶阳、深县、蠡县、固安等几十个村镇所授拳械均不相同(包括华拳、八翻手、金刚架、金刚捶、二郎拳、哪咤拳、少林拳等)，唯在蠡县赵锻庄所授为比较系统的戳脚拳。所以说蠡县赵锻庄是“北腿之杰”——“戳脚”的主要发源地与形成之地，蠡县戳脚则是各地戳脚的源头与根本。
　　蠡县戳脚后由第二代著名传人刘观澜、刘攀贵、刘桂馨及魏昌义、魏老方、高庆天分别传于第三代刘振国(刘桂馨之子)、刘振江、赵振基、冉振山、王占鳌、魏赞魁、王老仓、于印同等，上述前辈再传第四代刘景山(刘振国之子)、王云鹏、吴斌楼、彭法云、刘仁义、刘经才等。流传至今，已形成众多风格各异的不同流派，可谓百花齐放，异彩纷呈。如在蠡县，就有以刘观澜、魏昌义、王占鳌为宗的三支不同的流派。而王占鳌之徒徐兆熊在东北(沈阳)授艺郝鸣久、杨俊峰后又形成东北一支练法(东北沈阳还同时存在另一支戳脚，是与郝鸣久、杨峻峰有金兰之交的“奉天三老”之一胡奉三在河北饶阳段老绪所授戳脚基础上创立的“胡氏文趟子戳脚”)。河北沧州武术大家马凤图曾与东北“奉天三老”义结金兰，互换技艺，故马凤图所传戳脚当属东北一支，其艺兼涉胡、郝、杨三人所授，但以胡奉三文趟子居多，因马凤图原习劈挂、八极，故其所传戳脚已形成自己独特的演练风格，当属戳脚另一支之“马氏戳脚”(马先生学自“奉天三老”的翻子拳如今亦形成了与东北同源而异流的独特练法)。
　　水有源，木有本。任何学问技艺，要了解其内涵与精髓，必须从其本源着手方可“得其一则万事毕”(一，乃原始、起始、本真之意也)。为了寻求戳脚的本源，2008年4月底，我从兰州负笈远赴河北保定访求蠡县(蠡县现属保定市所辖)戳脚嫡系传人。
　　“苦心人天不负”，可喜的是，到保定后我有缘结识了蠡县戳脚嫡系传人杜吉顺老师。杜老师五旬开外，身体健壮，为人朴实厚道，性格和蔼可亲，令接触者有如沐春风之感。杜老师现为国家一级武术裁判、保定市武术协会顾问(原保定市武术协会第三、第四届副主席)。他自幼习武，功底深厚，精戳脚、太极十三形、地躺拳及各种长短软硬兵器。因其功夫纯正，曾参加过武打电影《水浒外传》的拍摄，并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一直担任全国各类正规武术大赛的裁判，经见颇广，眼界极宽，是一位起点高、传授正的传统武术继承人，在他身上根本看不到民间武人狭隘自私、此疆彼界的门派陋习。对中国武术的各门各派，杜老师都能以平和无私的心态公平公正地看待，从不褒己贬彼，妄谈是非。杜老师是我在民间遇到的极个别的一位“真师”和“明师”，他的功夫和人品，将是我一生的楷模和榜样。
　　杜吉顺老师曾从蠡县西齐庄戳脚名师魏宗汉(师承“铁腿”魏赞魁之弟子吴振堂先生，92岁无疾而逝)、吴泽田二师系统学练戳脚门技艺，他青少年时期经常从保定骑自行车到百里之外的蠡县学艺，真可谓“苦心孤诣”!后来，杜师又到蠡县赵锻庄从刘景山大师习艺。刘景山大师系冯克善亲传弟子刘观澜之孙，其父刘振国系刘观澜之弟刘桂馨之子。刘景山先生是蠡县赵锻庄第四代戳脚传入中的代表人物，1983年8月，河北人民出版社出版发行的第一个河北省挖掘抢救拳种——《戳脚》一书便是由刘景山先生演述的(该书整理到武趟子第三趟时，刘景山先生突然病逝，遂又邀其师弟刘经才组织门人演述整理)。杜师说他曾见到过全国各地许多老一辈著名拳家，但在功力和爆发劲方面，他却从未遇到有超过刘景山先生者，可见刘景山先生技艺之精、功力之大。
　　杜师所习戳脚套路称“趟子”，分“文趟子”与“武趟子”各九趟，共十八趟，全称为“九番御步鸳鸯勾挂连环悬空腿”，简称“九番鸳鸯腿”、“九枝子”或“趟子腿”。武趟子舒展大方，挺拔中正，劲力刚暴，刚中含柔，硬攻直取，猛冲烈打，一步一腿，手领脚发；文趟子小巧紧凑，劲力含蓄，柔中寓刚，灵活多变，突出身法，并融入龙、虎、猴、马、鹤、鸡、熊、燕、鸵、豹、鹰、鹞、蛇“十三形”的内容(文趟子亦称翻子拳，分御环步一、御环步二、连环拳、连环腿、绕马腿、十八踢、十八点、插点、力士拳共九趟)。兵器有刀(单刀、大刀、双刀等)、枪(大枪、花枪等)、剑(三才剑、绝命剑、乾坤剑等)、棍、鞭(软鞭、硬鞭、刀里加鞭)、锏、锤、抓、锐、耙及独门兵器拦面臾(大烟锅)等。尚有对练“耳掴串”、“五花炮”与各种功力训练(内、外、软、硬各类功夫)。
　　杜师继承的蠡县戳脚极为规矩，十分古朴，与东北、西北等地的戳脚相比，这支蠡县戳脚古韵犹存，简洁明快、传授正、要求严，显然未受到外界的太多影响，从而也避免了其它拳种的渗透异化，这是十分难能可贵的。我深爱此拳，在保定随杜师苦习戳脚一月有余，杜师耳提面命，循循善诱，一丝不苟的授艺大恩，令我终生难忘。
蠡县戳脚尤重腿功，一步一腿，手领脚发，上下配合，整体同动，要求将两腿练得如两臂一样灵活自如，收发随心，在技击中发挥“三只手”(两手加一腿)的特殊作用。其手法、腿法、身法皆分八法，手之八法为起、落、崩、翻、钻、转、横、竖；腿之八法为提、圈、掀、点、插、摆、踢、蹬；身之八法为扛、挤、撞、晃、抖、伸、缩、坐。在劲力上，戳脚讲绵、软、硬、脆、滑五劲，发力时开合相寓，阴阳相济，刚中有柔，柔中含刚，但以刚猛冷脆的整体性寸劲为其主要劲力特征。杜师演练戳脚，中规中矩，神气充沛，一步一腿，手出脚随，发力极刚极整，极冷极脆，如冰崩弹炸般清脆匀整，似金狮抖毛般气势雄浑，令人望而生畏。
　　尤为独特的是，杜师所习蠡县戳脚中有一套“太极十三形”是冯克善部将杨景所传，据传为张三丰祖师创传(笔者按：从“天理教”运动失败1813年来推，杨景与杨式太极宗师杨露禅当为同一时代之人，但杨景似乎要年长于杨露禅，因杨露禅生于1799年。1813年天理教运动失败时，杨景决不可能是与杨露禅同岁的14岁少年。故此，我认为杨景所传太极拳当另有来源，我们期待着有新的发现早日出现)。这套“太极十三形”系单操，每形皆有数式，且以爆发力操练为主，一蓄一发，一开一合，手到步到，整齐浑厚，古味十足，当属我国早期太极拳无疑。亦有“太极十三势”套路演练，步法迅疾，劲力松脆，走中发力，灵动活泼，显然是一套渊源有自的古传太极技击架。更为独特的是，此套太极拳尚保留着“太极球”的功力训练，要求先在桌上揉球，后随功力加深逐渐倾斜桌面练习，最后在墙上操练，以练出沾、粘、连、随的深厚太极功力。杜师师兄弟平日在案上(特制铁案)所练大铁球重四百四十余斤，内中灌铅，经特殊铸造而成。如此分量的太极球，系我平生首见。我初练此铁球时，竟被其本身的重力将我带得东倒西歪，十数天后方能勉强揉动该球。迄今为止，我依然很是怀念与那个大铁球为伴的愉快日子，只可惜我回家后却无条件铸造那样大的铁球来练功，实为憾事。杜师师兄弟在墙上揉练的“太极铁球”亦在百余斤，最轻者也在七十斤以上，堪称一绝。他们能轻松地将百余斤的大铁球抱上墙练习，甚至能仅用一只手或一只手的前臂部分将球挤在墙上推揉练功。嗟嗟夫，此等功力，岂是今日多如牛毛、奢言阴阳、妄论虚实、空谈意气的“太极大师”们所能具备的?!杜师们练功所用最小的铁球，每只亦在十六七斤。这十六七斤的铁球，一般人双手持握运动尚觉费力，杜师师兄弟却能以单手抓握而起，每手一个，提举推拉，云旋盘绕，运用自如，令人叹为观止。
　　河北省武风素盛，系我国第一个武术大省，我的好多技艺即得自河北武林豪杰的无私传授。饮水思源、知恩图报是我一贯的做人原则，今将自己所学所见的蠡县戳脚如实写出，以飨读者，同时聊表我对蠡县戳脚嫡派传人们的敬仰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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