力拔山兮气盖世，力有时竭气无穷/刘东晨

诗歌是没有性别的。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谁能料想，这首雄性十足、血气方刚的千古绝唱。居然会是一个千娇百媚、凄凄惨惨戚戚的女性写成的呢?李清照，这个风华绝代的女词人，究竟是在何种情形之下发出这千古一叹的呢?我常常揣想，也许该是一个月朗星稀的夜晚，文武全才的女词人习剑归来，在一盏油灯下，书卷漫展，把自己最喜欢的那部《史记·项羽本记》又一次温习了一遍。灯下的纸卷慢慢把女词人的侠骨柔肠聚集成一股丹田之气，剑一般高傲锋利的灵魂终于酝酿成一声长啸，这一啸，穿越亘古，留下这千古绝唱!“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项羽如地下有知，也该为有这样的红颜知己而含笑九泉了。
　　不知道李清照最喜欢《史记·项羽本记》的哪一章节。我读《史记·项羽本记》不下数十遍，最喜欢的就是项羽少时学剑那一段。当然，还有项羽垓下悲歌慷慨、霸王别姬的篇章。项羽少时，学习识字写字没什么成就：然后又学习剑术，也没什么成就——《史记·项羽本记》原话为：“又不成”。既没有成为书法家，也没有成为剑术名家，文不成武不就。如果在今天，项羽绝对算是“问题少年”，能把父母老师“愁杀”也。臭小子，你到底想学什么?项羽的叔父项梁生气了，“怒之”。项羽倒是不怕这个才华横溢的叔父，直言道，要学“万人敌!”乖乖这可不得了。以一敌十已属不易，何况敌万人。现在的孩子学功夫，在探究一个人本事高低的时候，最喜欢问的一句话就是“你能打几个人?”甚至一些和我熟识了的当事人和老法官，也会捏着我的二头肌开玩笑问：“能打几个小痞子?…‘万人敌”是个什么概念?如果李小龙能一人敌十人，那么“万人敌”就：是一千个李小龙的功夫!
　　按项羽的观点，“书足以记名姓而已。剑一人敌，不足学，学万人敌。”但人真的能练到“万人敌”吗?项梁给侄儿项羽指点的途径是学习兵法。没错，成为一个军事家，当然可以统帅千军万马，横扫六合，叱咤风云，的的确确是“万人敌”，不过借助军队而“万人敌”似乎少点什么，项羽学兵法有个大概后，又不愿意学下去了。每次读到这里，我都油然而生向往之意，万人敌，敌万人，这才是武者的最高境界!
　　可是，当真有人能做到万人敌吗?
　　当然有。项羽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项羽四面楚歌之时，《史记·项羽本记》为我们做了这样一个描述，“于是项王乃悲歌慷慨，自为诗日：‘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歌数阙，美人和之。项王泣数行下，左右皆泣，莫能仰视。”我一直都相信，作为女中豪杰的李清照，正是读了这一段，才喷薄出那样壮美的诗句。美人迟暮，英雄末路，英雄的悲剧总是让人惺惺相惜的。“曾因酒醉鞭名马，唯恐多情累美人”，霸王别姬成为千古绝唱!
　　冲冠一怒为红颜，都是为了女人一怒之下横尸遍野、万军辟易的，但历史的评价确大不相同：爱德华王子爱美人不爱江山自是一段佳话：周幽王凭借着烽火戏诸侯的弱智游戏贻笑后世；吴三桂冲冠一怒却为自己留下了千古骂名。那么项羽呢?在垓下，汉军的包围丛中，和项羽同时突围而出的仅仅二十八名骑士，汉军则“数千人”。项羽带领这区区二十八人，连续出击三次，突围、斩将、砍旗，杀敌数百而自己仅失两人而已。要知道，这是打仗而不是擂台比武，没有“黑哨”也不靠点数取胜，生死较量是来不得半点虚假的!常言道杀敌一千自伤八百，能以一敌一已实属不易，项羽杀敌数百自己才“亡其两骑耳”，把仗打到这个份上足以载人格斗史了。如果说项羽此时还有二十余名格斗高手跟随，不足以显示项羽个人身手，那么，当他面对敌军时所显示的个人威力，不亚于长坂坡喝断桥水的张飞张翼德。当时担任骑将追击项羽的是汉将赤泉侯，被项羽“嗔目而叱之”，这个赤泉侯和其所带领的汉军“人马俱惊，辟易数里”。究竟是什么力量让项羽威风八面势如破竹锐不可当?按道理，项羽学剑不成，功夫是不高的呀。李白形容侠客“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名”，功夫虽高，但也不是万人敌，而文不成武不就的项羽却能够在最后的决战关头，将心爱的乌骓马送上小舟，自己下马步行，不借马力不借其他部将的协助，持短兵接战而又独杀汉军数百人，确实是挡者披靡，真真的一个“万人敌”!
　　项羽是怎样做到“万人敌”的呢?
　　项羽不是职业格斗选手，没练过拳击散打，没修过擒拿格斗，也不懂什么太极八卦，但从实战的角度说，即使和职业格斗选手相比，他的实战能力也绝对是超一流的。因为他面对的是战争，是生与死的交锋，他的功夫是在生死之间练成的——上一次战场抵得上练十年功夫。有多少习武者甚至散打冠军人物，在面对歹徒的凶器时，眼睁睁看着歹徒肆意行凶而无能为力就是这个原因。擂台仅仅是体育比赛，不是街头打斗，更不是你死我活的战争!
　　南拳名家林世荣，是黄飞鸿的嫡传弟子，自创虎鹤双形，成为一代宗师，他曾在一场著名的“乐善戏院”大武斗中，技惊广州全城。据当时报载：“是役伤亡兵弁运往韬美医院治疗者，数在八十以上……而林师徒之中，独林丝毫无恙，其徒邓关等俱负重伤，尤以邓某身受七刀为险；但虽身受重伤，犹能不懈到底，且得免于死者，其勇为何如哉!”林师徒不满十人而力战百人，的确神勇。但和项羽相比，还是有天壤之别。不是武林高手的项羽为何能万人敌?其实项羽在慷慨悲歌，惜别爱姬时已经道出了其中的奥秘：力拔山兮气盖世。力和气，正是项羽万人敌的秘密武器!
　　不要误解了力的真正含义。力气力气，力和气结合才叫力气。武谚有云“一力降十会”，只是对“力”的一个比较简单直观的解释。力，不是简单的力量。现代体育训练把力量训练作为身体素质的一个主要方面，也极容易把力量误导为力。力量是纯身体的东西，而力则是身体与精神的结合体，它包括胆力、勇力、气力和智力。无胆不生力。我亲见一个极为强壮的中年人被一个单薄的小混混当众打了十几个耳光而不敢吱声!一打胆二打力三打技巧，果真如此!无勇不使力。所谓出手不容情，容情不出手。尽管你不畏惧对手，也有功夫，可是一旦和人动手，瞻前顾后，怕这怕那，缩手缩脚，空有一身好功夫而不得施展其勇，这种情况不在少数。
　　世界格斗界有一个习武者都耳熟能详的赛事：K－1。在K－1赛场上曾出现了一个绰号“野兽”的人物鲍勃-塞普。其何许人也?此人身高近2米，体重170公斤，胸围达145厘米，大腿围度98厘米，深蹲610公斤，卧推30斯特击倒在地。技术高超的完美先生不敢靠近对手，只是用低扫腿对付鲍勃·塞普那粗达98厘米的大腿。完美先生一向势如破竹的成名绝技低扫腿对鲍勃·塞普却如隔靴搔痒，无能为力。野兽吓倒了完美先生，绝对力量战胜了完美技巧。躺在地上的完美先生只能望着野兽庞大的身躯俯首称臣。
　　然而，野兽最终遇见了猎手。2003年，被格斗界誉为“腿王二世”的米尔科·菲利普维奇仅在第一回合就用他那无坚不摧的低扫腿将野兽的小腿踢断。胆力生勇力，勇力生气力，气力生智力。谁会去踢那98厘米粗的大腿呢?眼见那庞然大物轰然倒地，心中是对野兽隐隐的痛惜，更对米尔科充满崇敬。腿王二世的身体条件与完美先生相差无几，可面对庞大的野兽结果却是这样大的差别，是什么成就了米尔科·菲利普维奇?
　　有力不一定有气，正如俗语说某人“有力无气”，是很形象的表达。中国传统武术讲究内练一口气。外练筋骨皮，追求的正是力与气的完美结合。修炼纯粹的力量，现代体育提供了很好的方法，什么深蹲、卧推、硬拉等等，只要你训练得当，营养保证，循序渐进，总能化单薄为强悍。但是，由于先天身体素质的差别，普通人能练到鲍勃·塞普和泰森的份儿几乎不可能。随着竞技体育的迅猛发展，“更高、更快、更强”的奥运理念引导着人们训练也愈加西方化。作为东方人思维活动和文化相结合的产物——中国功夫，它不同于西方“开放、阳刚、立决胜负”的体育运动，它有着独特的精髓。所以，要在格斗乃至体育比赛中取胜，必须用传统的中国功夫训练方式打破人种与人种、个体与个体存在的先天差别。
　　这条另辟的蹊径就是一个字“气”：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还虚——“虚”仍是无形之气。注意，这里用的是“炼”而不是“练”。力是要练的，而气必须炼。
　　中国人很早就注意到气的修炼了。现存最早且完整地描述炼气的，要数战同初年制作的《行气玉佩铭》，短短45字，已经阐明了炼气之道。山西宋氏形意门传有《内功四经》，其中《神运经》也谈到：“练形而能坚，练精而能实，练气而能壮，练神而能飞。”练形类似于我们练器械，如杠铃哑铃，而且也要讲究个注意力集中，精(意念)在其中。至于炼气炼神就不同凡响了。气通神自明。气这个玩意儿看不见摸不着，如同佛家的“空”。其实，空是很可怕的，越是空的东西越威力惊人。原子空不?一个原子核和围绕它旋转的电子而已。可原子弹就是在这近乎虚空的空间产生巨大能量的。人也一样。为什么说无欲则刚，因为你空了，一空反而有，并且是大有，个中道理要用生命去体会。内家拳与外家功夫的最大区别就是一个“气”!武术高手们不愿意谈这些，因为武的最高境界不是术而是道。道不是讲的，而是修的。武术与武道，一字之差，天壤之别。
　　据史料记载，明代大儒王明阳统帅三军在野外安营扎寨。一日夜深，他在军帐中打坐。练习吐纳之术。渐渐身心空明，天人合一，忽觉腹中一股真气勃然而发不可遏制。那股气从丹田而发，随任脉直冲喉咙化为一声长啸，啸声经久不衰而百里内三军人人可闻，人人心惊。王明阳乃一介书生，并不习武，平常只是遵循一些养气之法修心养性。然而就是这一声长啸，却令多少习武者穷尽终身而不可得。武侠小说描写武林高手意气风发时常常一声长啸，绝非杜撰的。可想而知，这种气如果和力结合起来会有多大的威力!令人不解的是，这种气却是文人修炼出来的。
　　文人们的这种气，是孟子的“浩然正气”，是千古以来为人们所推崇的“士人之气”，而不是“赳赳武夫之气”。这样的“书生意气”单靠操练杠铃、沙袋是培养不出来的。只想从沙袋练出气来，只能是一时之气甚至是流氓习气。在散打界，不仅一名冠军级高手因犯罪而被处决。记得有一名散打名将曾征战香港，对阵外国自由搏击高手，场面甚为壮观。香港观众人心所向，高呼“毛主席保佑你!”直打得外国选手满地找牙。可惜，这名宿将却因故意杀人罪被判死刑。相信有很多人还叫的出这名散打名将的名字。可叹的是，即使在临刑前这位高手还不解地问：“为什么我一个散打冠军就成不了百万富翁?”
　　其实他不明白，真正的武是以文为基础的，文的核心是一股“浩然之气”。真正的高手，都是儒雅之士，不以武欺人，不挺胸腆肚，不耀武扬威。武成显文相，达到孔子所说的威而不猛，才算进入武术的门庭。武术招式可以向师父求得；气，却是要自己用毕生去体会，去修炼，去培养。项羽力拔山兮气盖世的神武，就是对武的最好诠释。
　　以文习武，这才是真正的习武之道。 0公斤，百米11秒03，立定跳远3.87米。的确是头野兽。天赋异禀的鲍勃一进入K－1，就令人瞠目结舌。2002年，他两次把四界K－1冠军、号称完美先生的欧内斯特·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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