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秀峰的宿命(一)/韩起

天津武林的两个人
　　
　　1932年，在一个晴好也可能是尘沙飞扬的日子，24岁的吴秀峰走进天津城。
　　没有人留意这个寡言的外乡人，那时的天津武林是张占魁一手遮天，形意拳一枝独秀的局面，别的拳只是个陪衬。尽管此前张占魁的朋友李书文曾来天津，但李书文只是匆匆而过，不曾在津戳杆收徒。如众所知，这位八极拳的第一奇人，一向对收徒传艺兴趣不大。
　　李书文不感兴趣的事情却是吴秀峰的兴趣所在。年轻的吴秀峰一只手靠拾破烂应付生活，另一只手果断地伸向武林，用踢场子的形式开始他在天津的武林生涯。“吴聋子”的绰号就是在那段时间被人叫起来的。
　　被人叫做“吴聋子”的吴秀峰，外表一点也不起眼，他衣裳土旧，拙于言辞，有欠威猛的脸上，表情变化也失于呆板。他是天津城里无数身处底层的外乡人里的一个，这样的他，只有当他被一些比他小不了几岁的富家少爷陪侍着走进饭庄子，才会引起别人的诧异，朝他多瞧上一眼。
　　岁月流逝，他令人诧异的事情越来越多，随着张占魁的故去，吴秀峰的名字像水涸绵纸一样悄悄而迅速地蔓延津门，追随在他身后的人群也滚雪球似的日见庞大，这些人到处跟人说起吴秀峰，也到处碰到向他们提起吴秀峰的人。再后来，数十年后，他的徒弟、他的徒弟的徒弟，也聚起了大批仰慕吴秀峰之名的年轻人，于是，这个城市练八极拳的人也像练形意拳的一样多了，形意、八极双峰并峙，成了“一字并肩王”。
　　现如今，比张占魁小四十岁左右的吴秀峰也已弃世三十多年，武林进入新的时代，不过，在今天，你随便在天津找一处武迷扎堆儿的地方，跟人提起这两个人的名字，被问的人仍会接过你的话，道：“张占魁?知道，听老人们说起过；吴秀峰?不是‘吴聋子’吗?练八极的对吧?”
　　天津练武术的多，知名拳家也多，但名声覆盖了每一角落无一遗漏的人，只有张占魁和吴秀峰，没有第三个人(霍元甲不能算，天津武林知道霍元甲多受文艺影响；而赵道新，1949年以前长期在上海，中年以后热情不再，与武林若即若离)。
　　遥想七十八年前，当吴秀峰走进嚣攘的天津城，他是不是就是冲着今天这个结果来的?他心里还有些什么想法?他算是出人头地了吗?
　　我不知道。
　　
　　吴秀峰之路
　　
　　吴秀峰为什么来天津，在我是个谜。
　　他来天津之前是转悠过许多地方的，从十七八岁开始，他用七年的时间把东南沿海的山东、上海、广州走了个遍，他游荡的脚步最后在天津止住，是他走累了看够了?还是出于这里的人跟他对脾气、容易混饭吃?我也说不上。
　　想来他不会是单为混饭吃的，天津卫这地界儿，只要你肯干，混碗饭并不难。外乡来的人，如果你有手艺，比如会捏面人、会炒蹦豆什么的，马路边支个小摊就饿不死你；没手艺的人可以到码头去扛大个，大饼夹牛肉管你饱；不愿卖苦力去商铺、饭馆或工厂当学徒也行，混出来，你也当师傅，或者攒些钱做掌柜的。
　　吴秀峰显然另有所谋，他有力气却不想扛大个(听我老师讲，吴秀峰去过码头，但干的时间不长)；他脑瓜很灵却不肯去工厂当学徒学个钳工、钣金什么的——吴秀峰其人，好像凡是要看人脸色的事，不管是做什么，在他都是难以忍受的。他选择拾破烂，也许就因为这一“职业”不必低三下四地看人脸色吧。
　　一个为自尊而忍受卑贱的人，往往有一颗孤傲的心，且可能志向远大。
　　吴秀峰怀有多大的志向不好说，不过，若猜测他有凭武术立足天津的想法总不会错，拾破烂(有时是拉板车)算怎么回事?设场子授徒理当是他来天津的目的之一。不过，这样问题也就随之而来，设场子教拳不像干餐饮，有资金有靠山你开饭店干酒楼，本钱小没能耐扑腾你弄个小门脸卖包子。吃武术饭没有这种可上可下的回旋余地，要么有人跟你练，要么没有人理你，而能让人心甘情愿掏钱供奉的拳家，一律是混出名声的主儿，没大名也得有中不溜的名声。一个新来乍到的乡下人，要想在见识过李存义、李书文、尚云祥、李瑞东、霍殿阁、韩慕侠、王芗斋、马凤图，而又有张占魁、石玉山、张鸿庆、薛颠、王学孟、刘万福坐镇的天津武林插一腿，对不起，爷们儿，你是谁?报上字号来。有本事你赢我，没本事，打跑你小子。
　　当24岁的吴秀峰风尘满面地走进天津时，他只有“字”没有“号”。
　　读者爷们儿，如果你是吴秀峰，请想一想，你怎么在天津起步?咱们可说的是1932年。还有，你没有文化——不是文化程度低，是连字都不认识几个；你是农村人，你的穿着、形貌在势力的城里人眼里清清楚楚地说明着你的来路；你耳朵半聋，听别人说话往往要侧着耳朵，凑近人家大声问：“你说嘛?!”耳朵不好使的人，说话的声音都特别高，城里人本就不习惯农村人的高门大嗓，你这像吵架似的大喊大叫，别人就更受不了，不爱理你；那时你还没学会开口三分笑，偏这里小商贩的特征浓重，“您啦”、“让您受累”、“劳您驾，跟您打听个事”是挂在嘴边的口头禅，又冲又硬的不行。这样一个你——吴秀峰，大家说，他像哪一种人?是不是很像现在城里的农民工。其实吴秀峰还不如农民工呢，他不肯给人打工，他有“农”没“工”，他是拾破烂的“吴聋子”。
　　就是这个拾破烂的吴秀峰，他后来在天津武林闯出一片天，所以我说，吴秀峰这小青年很邪性，他后来享有的盛大之名，如果不是既成事实，怎么听都不像是真的。不容易理解的事我们一般管它叫奇迹。吴秀峰就弄出个奇迹来。
　　再奇、再难理解的事也有它内在的因果。我前面说，吴秀峰粗直，最受不了看人脸色，这意味着，假如他到饭馆、绸缎庄做伙计或给大户人家当护院，他肯定特招人嫌，要到处跟人碰出火星子。不过，粗直也有粗直的好，粗直放到武林里，往往能收获到温文尔雅达不成的效果。譬如他走进公园，见有教拳的场子就凑过去，上前直眉楞眼地问教拳人：“你教的这东西能打人吗?”
　　设场子教拳的人最受不了这句问话，不能打不就是糊弄人吗?但面对挑衅一踢场子，这个茬你没法不接，你要是怕了，回避了，徒弟转天能走一多半，天津人有一句口头禅“能让人打死、不能让人吓死”，谁愿意跟连手都不敢伸的老师练拳?所以碰上踢场子的，你只有一种选择，动手，踹折那人的腿，或者让对方把你打趴下。
　　吴秀峰不跟对方客套是对的，说客气话本来就不是他的专长，他又耳聋嘴笨，何况双方一唠嗑，几句话聊下来，对方难免会问他“爷们儿，你哪发财?”问你“哪发财”是礼貌性用语，说白了，是探你“在做什么”，吴秀峰总不能说：“我是拾破烂的”吧?让自尊如吴秀峰者说出这句话，不像搬山一样难?
　　而一上来就拿话把对方将住、逼他动手就不然了，免掉了尴尬不说，还有一大好处，俩人动上手，什么出身、地位、文化……人所有附加的零碎全都隐去，其时，只有功夫的高和低，像拳击比赛，不是比身份比肤色，是比拳头，看谁的拳头硬，拳头厉害的是爷爷。
　　我猜测，踢场子这招，出于吴秀峰的深思熟虑。我们前面不是说，吴秀峰来天津之前曾游荡江湖长达七年吗?他是历练得很老练了，别看他年纪只有二十几岁，心机说不定能赶上四十岁的人。抛开“熟虑不熟虑”的，单从道理和后来的效果看，踢场子也实属聪明的选择，因为从他的各项条件看，他不利于出名的弱项多，而且多得数不清，优势却只有一点，功夫高，也就是说，他要是想靠忽悠拳理或显摆他的八极拳嫡传身份起家，他肯定死，天津这地界儿没人认这套，天津人认实力认动手。吴秀峰呢，他恰恰把自己这唯一的优势拿出来，顶在最前面。别的事甭提，咱就比功夫，想问我是干嘛的，打完了再说。
　　动手较技，是功夫高的站着、功夫差的趴下，站着的人春风满面，仪态悠然昂然；而趴着的人脸红不自在，有再大的谱也难以显摆。比武场上没有身份，只有胜者和负者，贵族被打趴下也是失败者，站着的纵然是讨饭花子，他也是胜利者。
　　24岁的吴秀峰，由踢场子开始了他在天津武林的扬名之路。据我老师讲，那些年，吴秀峰三天两头踢场子。
　　吴秀峰踢过多少场子我不知道，想来不少于几十个，踢的估计还都是大场子，不然他不可能名满天津武林。这样的事也可从我老师李仲槐身上得出反证，我老师也爱动手，小角色不提了，单是顶级高手他就会过三位。前两位一个是谷凤鸣、一个是马贤达，在1953年“全国民族形式体育大会”搏击赛上谷获重量级第三名、马为中量级冠军。第三位高手是王亚为，1985年拍电影《神鞭》时，我老师和王哥们儿被众人哄着切磋了一场。王亚为获得的散打冠军不计其数，1986年代表国家拳击队出战过亚运会。即便如此，我老师用动手换来的名气，仍然比不了我师爷，这表明我老师仍没有他老师打的架多。我年轻时也好动手，打过几十仗，但我能让人记住却多因在杂志、报纸上侃武术和当地媒体的报道。而吴秀峰，名声是大家拿嘴传扬出来的，没人能比。
　　用踢场子与忽悠拳理进行比较，忽悠拳理是用云山雾罩的文字勾引人，诱人产生无限的遐想。踢场子则是现身说法，给人的遐想空间虽小，震撼却大。所谓“百闻不如一见”，容易让人心服口服；从广告效果看，忽悠拳理，推销的是拳术本身，踢场子则是个人能力魅力的展现，观者爱其拳术也因为他用格斗演绎了拳术，大众是先崇拜这个人进而想学此人的拳。
　　吴秀峰是不是爱忽悠拳理我不清楚，以吴秀峰的智力和城府，他不会觑不破忽悠拳理有把人搞晕、让人做美梦的功效——别说往神秘玄虚里引，就是扯上点科学，八极拳也能从“土得掉渣”里脱身出来，因为在吴秀峰那个时代，大家还不热衷挂靠易理五行八卦，科学就是很有档次的理论了，所以吴秀峰爱说：“八极拳里有力学、有杠杆。”八极拳里有没有力学、杠杆是一回事，渲染不渲染又是一回事。
　　幸亏八极拳没有多少拳理可供忽悠，幸亏吴秀峰不懂易理五行，否则吴秀峰就死定了(老天津武林反感忽悠拳理)，吴秀峰一上来就玩愣的，拿格斗说话，在不经意间对了天津爷们儿的脾气。

↑上一篇：拳师言行录之镖客篇下一篇：傅式形意拳三代传人小传/杜殿红秦雪红

↑返回顶部打印本页关闭窗口↓

中华传统精品武术器械推荐直销热线13653836336，13633719939

用户名：（新注册）密码：匿名评论 [所有评论]

评论内容：(不能超过250字，需审核后才会公布，请自觉遵守互联网相关政策法规。

天下武林网>>拳师推介 (广告热线：0371-65151997)

推荐文章		热点文章		相关文章
·记陈发科早期弟子杨益臣领会先学做 ·真实的“燕子李三” ·缅怀一代武派太极拳大师吴海清先生/ ·诸葛亮学艺武当山/迟君子 ·李景林是蒋介石暗害的吗?/郑志鸿 ·29军大刀队传奇(下)/庾莉萍 ·29军大刀队传奇(上)/庾莉萍 ·纪念形意名家吴殿科诞辰一百周年/吴		·王培生对中华武学的重大贡献（下） ·“鼻子李”李瑞东 ·中国历史上最深藏不露的8位绝世高手 ·杨澄甫一段尘封的秘密 ·与众多太极大师“亲密接触” ·王培生对中华武学的重大贡献（上） ·中华武林百年英雄榜_金榜第一人：虎 ·“铁佛脚”尚云祥		·从病弱\悲戚女子到健武\乐天强人 ·诗化的生命与艺术化的养生 ·香港财爷曾俊华分享武术真谛自小习 ·悟赵斌先师的“静松正慢匀稳”/张世 ·记陈发科早期弟子杨益臣领会先学做 ·印象马雷石先生/李昌 ·陈发科如何进的北京国术馆 ·少林寺武术的继承者、少林寺武术的代


【天下武林】 copy right (2004) 河南省宁陵县白蜡杆加工厂版权所有
仓库地址：郑州市中原区华山路82号启福花园大仓库(华山路与陇海路交叉口向南200米)，乘83,103,52,201,301,T5路公交车华山路站下车即到
33493757(服装器械) 493175072(音像图书) 支付宝: 谢栋兴 MSN: wulin886@hotmail.com
【天下武林】网站永久性网络实名：武术无需记住网址，访问本站就这么简单！
咨询电话：0371---65151997 传真:0371-86127866 手机：13653836336 13633719939
中华人民共和国信息产业部网站备案序号:豫ICP备05017658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