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春明在杭州/丁水德

1917年，健侯师祖仙逝后，澄甫师爷秉承父志，南下授拳。从此，开创了杨式太极拳在江南广泛传播的新局面。师爷南下后，先后受聘于中央国术馆和浙江省国术馆，分别担任一等教习和教务长。此后，为追随师爷，杨氏弟子也纷纷南下。其中，涉足杭州的有杨少侯、牛春明、田绍轩、李雅轩、褚桂亭等人。他们在浙江省国术馆与各地拳师切磋技艺，传播中国的传统国粹，留下了辉煌的业绩，声名远播。在这些特定的历史原因和条件下，使得杭州成为传播杨式太极拳的重要基地。
　　1912年，先师牛公镜轩在北京中山公园协助澄甫公授拳；1914年，在杨家武馆担任助教；1920年，离京南下宁、沪、杭，其间，曾在上海哈同路68号设立太极拳馆。
　　抗日战争期间，先师不愿为日寇服务，避居乡间，辗转于浙江的金华、武义、永康、兰溪一带，授拳不辍。抗日战争胜利后，于1946年定居杭州，并在开元路设立太极拳研究社。新中国成立后，先后受聘执教于杭州市青年会、浙江医科大学、浙江省军区医院、杭州铁路医院、杭州市邮电局、杭州制氧机厂、杭州张小泉剪刀厂、都锦生丝织厂、浙江大学和浙江国立艺专等单位。
　　每天清晨，杭州西子湖畔的六公园，先师牛公镜轩率领百余门生在拳场上练拳，寒暑不易。传授太极推手时，围观的游客和群众甚多，他们都以敬仰的目光欣赏着这位仙风道骨、神采奕奕的耄耋老者教拳，只见他进虎步、摆熊腰、舒猿臂，“哈”声一出，与其交手者应声跌出。顿时，掌声、笑声四起，为平静的湖光山色增添了一道靓丽的人文景观。他以毕生的精力，将杨式太极拳薪火相传，培养了一批不负众望的再传弟子，诸如牛筱灵、孟宪民、陈松海、潘志成、商世昌、贺鸣声、瞿文、潘正祥、沈掌庆、严昭法、丁水德等人。老一辈的杭州人，一提起六公园的牛老师，都会翘起大拇指，赞不绝口，在杭州武术界留下了美名。先师于1961年故世，享年81岁(1881－1961)，仅在杭州授拳，就先后历时三十余载，其太极人生像一道美丽的彩虹，留下了许多鲜为人知的轶事和佳话，今列举一二，以飨读者。
　　在旧中国，设场教拳，以拳谋生，是非常艰难的。1986年，在浙江省民间武术比赛大会上，我遇见了浙江省永康市九十高龄的中医师柯凤元师兄。柯师兄原是练白鹤拳的，在当地武术界颇有声望。抗日战争期间，先师避难于永康时，柯师兄曾慕名登门拜访，与先师切磋拳术。搭手后，柯师兄的白鹤拳无法施展，被先师的功夫所折服，拜在先师门下。他谈起了先师的一件往事。当年，永康有一位身材魁伟的拳霸，门徒众多。有一天，他带领一帮门徒，径直闯入先师的练功房，出言不逊道：“你这个北方佬，你打的是什么拳?软绵绵的，只能回去打老婆用。”先师一再忍让，继续练拳。第二天，这位武师忽然登门拜访，先师以礼相待，在客堂招待用茶。岂料，这位武师竟突然起身向先师袭来。先师沉着应对，身不离座，以搬拦化打，这位武师遂向后跌出，狼狈不堪。但被打败的武师并不甘心，次日又纠集三人，分列客堂四角，同时向先师发起攻击。先师从容淡定，将四人一一发出。时隔不久，这位武师自感技不如人，颜面尽扫，遂离开了永康。先师就此在永康声名大振。
　　抗战胜利后，先师定居杭州。为了选择教拳场地，几经周折，最后选定在湖滨六公园茶室前。由于先师拳艺精湛，再加上独特的人格魅力，慕名前来习艺者近百人。每天清晨，练完拳后，就传授推手，围观的群众掌声不断，笑声不绝于耳。因此，常有人来要求与先师试手。先师一般不轻易出手，均由陈松海、潘志成、商世昌、瞿文等师兄上场应对。一天，来了一位浙江大学的体育教师，提出要与先师试手。该教师平时练举重及单双杠，身强力壮，腰圆背阔。先师就让陈师兄上前接招，结果陈师兄上前双手一按，就把他按倒在西湖边供游人休息的座椅上，引来了一片哄笑。另有一位时常在湖滨六公园练石担的蒋某，人称“卷毛狮子”，平时与先师较为熟悉，也很敬重先师。他笑嘻嘻地走上前来，与先师说：“牛老师，您的手按住我的手，让我也尝一下是什么感觉。”先师见其并无歹意，欣然应允，以右手阳掌盖在他的右臂上，蒋某连声说：“动不了!动不了!好重!好重!”商世昌、童钟麟两位师兄原是练吴式太极拳的，功底很好，但与先师推手后，都赞叹不已，相继拜在先师门下。先师在浙江大学、浙江国立艺专等校授拳，从学者均是年轻的大学生。有一些学生，对先师的拳术抱有怀疑态度。一天，有个年轻力壮的学生突然从背后偷袭，想试一下先师的功夫，被先师的翻身劈身捶所吓跑。先师经常教导我们说：“在武术界，不靠嘴上功夫，要以艺立身，以技服人。”
　　1960年，先师的太极拳艺受到了陈云等中央领导同志的青睐，并指示中央新闻纪录电影制片厂和浙江电影制片厂合作摄制《万年青》纪录片。该片曾多次在全国主要城市的电影院公映。在摄制过程中，一些年轻摄影师不懂得杨式太极拳之内涵，也瞧不起这位清瘦老者，暗自嘀咕：“有啥了不起……”认为是“捉鱼摸虾”。趁拍摄间隙，竟贸然责难：“你有什么武功，让我们瞧瞧!”当时，拍摄外景场地正好在西湖苏堤，周边树上挂着不少遛鸟者的鸟笼。先师一笑，示意工作人员取一只鸟笼。摄影师不解何意，颇感纳闷。只见先师打开鸟笼门，一手伸进笼内将鸟托于掌心，离开鸟笼绕场一周，鸟儿在先师掌中竟无力腾飞逃逸。将鸟送回笼中，鸟儿才扑腾纵跳如常。在场的所有摄制人员皆惊叹不已，钦佩之情油燃而生。殊不知，先师显露之技艺，正是杨式太极拳功臻化境的上乘功夫。
　　上世纪五十年代，先师家住闹市口直街，宅第是沿街的一幢老式木结构单开问楼房。门外挂一块“小儿推拿诊所”的招牌，后门是一片苗圃，苗圃中央有一块四十平方米左右的泥地。能进入这块场地练功的人，都是先师选中的门生，常见的有孟宪民、潘志成、商世昌、沈宝根、陈惠君、丁水德等人。在苗圃中，先师传授拳术，指点门生沾粘提放之术。先师苗圃授艺一事，就连为他执笔写遗嘱的齐纯海、顾启欧都不知道，可见先师择徒之严谨。
　　先师的住所附近是杭城的老，住宅区，人口众多。有很多小孩儿清晨时常见“老爷爷”扎大杆，每天左右各二百下，劲透杆梢，呼呼生风，孩子们都离得远远的，用惊奇的目光观看着这位清癯的老者。时间久了，有胆大的孩子凑上前来，亲热地叫道：“老爷爷，你还有什么本领，让我们大家看看。”先师面对这一群稚气可爱的孩子，笑着回答：“行!行!”随即端出一盆水搁在方凳上，两掌在盆上凌空阴阳盘旋，由慢到快，瞬间水花飞溅，吓得众孩童叫喊着四下躲闪……
　　先师平时与人推手，从不脱手打人。有一次，外孙孟宪民与人推手，左臂被对方双手按住，遂侧身引化，用右掌轻按对方左胸。先师一见，马上厉声斥责道：“你怎么可以用掌按在他的胸口上?”先师十分强调武德，常叮嘱我们道：“双方推手不可顶牛斗力。”并一再告诫：“推手如遇对方四手不齐者，不推!”全因拆手较技已成散手，易伤和气。在湖滨六公园，我亲见一次先师与潘师兄推手的过程。潘师兄用双手按住先师的右臂，只见先师几许沉浮引化，背脊突然隆起，再猛一顺背，将潘师兄掷出了数丈开外。相传禄禅公之轻灵、班侯公之冷劲、健侯公之神粘、澄甫公之丹田劲、少侯公之柔打，都是太极之上乘功夫，所向披靡。先师的沾粘劲两臂如棉裹铁，忽隐忽现，发人脆快，实是继承了健侯公之遗风。
　　先师一生择徒甚严，经常教导我们说：“心求一艺，其技必精。”许多人贪多求快，一年不到，杨、陈、孙、吴样样都会，这正是现代人学习太极拳的误区。当年，在先师的拳场里练拳，如果两眼游离，心不在焉地边打拳边观看别的拳场，就会被先师晾在一边；如果你一面跟他学杨式太极拳，背后又在学练其它拳术，他会从你的拳势与推手中察觉。可见，杨式太极拳有其独特的风格和纯洁性，是不能掺杂的。也不难看出，但凡老一辈拳术名家，都具有其独特功夫。
　　平时，我们常去探望师兄潘志成(于2006年8月故世，享年92岁)，并与其共同探讨、切磋太极拳之理法。在聊天时，只要一谈起我们的先师，潘师兄总情不自禁地夸赞道：“老师故世已好多年了，但是我现在打拳，仿佛老师就在我的身边……牛老师的功夫了不起。一搭手，就动弹不得；一个提劲，脚跟就浮起；顺势一抛，整个人就会跌出。根本无法化解。”他还说：“有一年，牛老师生病在家，我去看望他。进屋后，见老师坐在床沿上，面容憔悴。问候完毕，老师让我用双手使劲按住他，只见老师身一沉，用丹田劲一下子把我掷放到了床对面的墙上。”然后，满面笑容地说：“还能活下去，死不了。”又有一次，潘师兄去拜见先师，一进门，先师就吩咐潘师兄站在门口，说：“你想一下，怎么打我，让我猜猜。”潘师兄一时听不懂，有点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经先师一再示意，潘师兄终于明白了先师的想法，就站在门口说：“老师，我想好了。”先师笑答：“你想右手打我。”潘师兄暗自吃惊——猜着了。再试第二次，先师指着潘师兄的左脚说：“你想用脚了。”又猜中了……潘师兄风趣地说：“我到现在都想不通，真神了!”可见，先师的听劲和意识已达到遥测神明之境。
　　先师辞世虽已四十多年，但他的音容笑貌却依然历历在目。其辉煌的太极人生，将永远勉励后人不断地去求索太极真谛，薪火相传，使传统的国粹发扬光大，为人类的健康做出贡献。
　　先师，我们将永远怀念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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