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着凤凰的粉色上衣是美代子的八卦掌练功服
清晨河堤上,练太极拳的美代子。
美代子在跟印度教练练习瑜伽
她是横山美代子,一个来中国寻梦的日本女孩。
早上7点,她会在金水河边练习八卦掌。上午9点,她出现在文化路的一家太极拳馆。几个小时的训练结束后,下午她会到任寨北街的一家瑜伽馆,跟两位印度教练练习瑜伽。18点,她坐上开往河南中医学院的公交车,那里还有一节针灸课等着她。
这只是她一天生活的写照。这样的生活,她已经坚持了3年之久。
IT女孩 遭遇太极拳
美代子第一次接触到太极拳是在24岁。那时候她已经在东京生活了5年,在一家网络公司做网页设计。
她有很丰厚的收入,有固定的住所,可以随心所欲买各种漂亮的衣服,然而她却感觉不到快乐。她还谈了一次恋爱。男孩比她大两岁,家境很好。当她第一次
到男孩家里的时候,那宽敞漂亮的房子让她吃惊。他的父母也很喜欢她,他们甚至对她许诺:结婚的时候,送她一套全部手工刺绣的婚纱。
这跟她童年的生活场景没有一点相同。3岁父母就离婚,她要夜夜在恐惧中等待晚归的母亲,要面对别人的嘲笑和歧视,她是在沉默和恐惧中长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在从九州岛故乡小镇来到东京的时候,她做过工厂女工,餐厅女招待,做过披头士风格的摇滚乐队,可是从没有接近过幸福。现在幸福突然降临,她却觉得害怕。就像一个习惯饿肚子的孩子,突然有一天一个人端给她一个硕大无比的蛋糕,还要她全部吃下去,她下意识的反应只能是跑开。
那段时间,美代子一直在失眠,几乎夜夜噩梦。她又梦见了故乡那些层层叠叠的海岸,那些艳异的木槿花,那些恶作剧的孩子,那些不怀好意的男人的面孔,她在惊叫中醒来,大汗淋漓。窗外是东京的凌晨,一片死寂。无边的黑暗里,她孤零零地躺在床上,觉得特别孤单。
有一天中午吃饭的时候,她经过公司附近的小花园,忽然看到一群穿着白色绸子服装的老人在打太极拳。一直到现在,美代子还记得那天。太阳很好,天蓝得像块透明的水晶。老人们的身后,是大片的绿地,金黄的树叶在枝头闪闪烁烁。那么静,那么慢,那么美。美代子一下子呆住了,她不安的心忽然平静了下来。
寺院里的修炼
以后的日子,白天美代子还是在公司上班,但回到家里,她就不再看电视,开始尝试慢慢地做事。慢慢地洗菜,切菜,慢慢地吃饭,慢慢地打扫卫生。在这种慢里,她的心忽然平静了下来,并生出了许多感激,可她并不知道这感激从何而来。
她坐在床上冥想,寂静里忽然听到舒缓的歌声,那声音有如天籁。睁开眼,四周仍是静悄悄的。她恍然明白:这个世界的每一样东西都是被保佑的。现在她找到了太极,她不会再恐惧,也不会去死了。
她参加了太极拳培训班。那么多苍老的面孔中,她年轻的面容显得那么突兀。然而她并不觉得,她在那舒缓的一招一式里感到从未有过的安宁。如果说还有遗憾的话,那就是觉得每周一次的训练太少了,她甚至想,我要是能以此为职业多好。
深秋的时候,培训班的学员到静冈的一家寺院里做交流表演,美代子在那里遇到了自己的师傅。那是一家山坳里的寺院。周围的山坡上,满是深深浅浅的深秋的红叶。抬起头,就能看见白雪皑皑的富士山。
师傅是作为评委出场的,50岁的一个男人,很帅。但那帅不是美代子惯见的漂亮,而是一种很善的美。他的眼睛里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温和,在美代子的记忆里,这样的温和,似乎只有父亲才有。
活动结束后,美代子约了师傅出来喝茶。师傅觉得很奇怪:“你这样的年纪,怎么会喜欢太极拳?”美代子说了自己的童年,说了心里的恐惧和阴影。最后师傅说:“太极拳不只是健身,更是一种精神修炼。你来寺里练吧。 ”
美代子考虑了三个月,最后辞去了工作。在那个极静极美的寺院里,她打坐,念经,每天练功。第一遍二遍的时候,她还记得一招一式,先要怎么出,后要怎么出。到了第五遍六遍的时候,不用脑子想,那些招式很自然就流出来了。就像天上飘动的云,林间吹过的风,身边潺潺的流水一样,浑然天成。
中国太极梦
转眼两年过去,师傅对她说:“你现在身体好了,精神也好了,还是要出去找工作。”美代子说:“我只想做个太极拳教练。”师傅说:“那你去中国吧,你在那里可以学到真正的武术。”
美代子来到北京,老师和同学都对她很好,但最难的是语言关。美代子做错动作的时候,习惯对人说“谢谢”,可老师大手一挥:“不要谢谢!”美代子赶紧改口:“对不起,对不起!”老师又是大手一挥:“不要说对不起!”美代子说:“老师,学费是多少?”老师说:“你随便给吧。”随便是多少?美代子觉得很困惑,也无所适从。
后来她熟悉了中国,才明白老师的意思是要她不要客气。但美代子当时却急哭了,她不知道该怎样跟老师沟通。她打电话给师傅,师傅说:“你学太极拳,就是想精神修炼。精神修炼最忌急躁。你还记得去看海么?你很累,觉得再也到不了了,可爬过一个山坡,海出人意料就在你面前了。”
美代子的心沉了下来。她开始一边练太极拳,一边跟周围的同学学语言,晚上就看电视练习听力。这样7个月过去,太极拳训练结束的时候,她也能说一口流利的汉语了。
2005年7月,美代子来到郑州。上午练太极拳,下午去河南中医学院学针灸按摩。跟北京的太极拳相比,河南的太极拳更专业一些。上大课的时候,老师一讲专业术语,美代子就听不懂了。她那么喜欢太极拳,也来到了这种武术的发源地,可是她却听不懂,融不进这个城市。美代子在北京建立起来的自信心一下子没了。
有一天她去练课,走到门口的时候,手忽然发抖。她很久没这种害怕的感觉了,练着练着她忽然哭起来。老师问:“美代子你怎么了?需要帮助吗?”美代子摇摇头,泪流满面地跑了出去。
她打电话给师傅。师傅这次没有多劝她,只说了一句:“坚持不下去就回来吧。以你现在的水平,做个一般的教练也够资格了。”
美代子收拾了行李来到北京。她一直在犹豫:真的要这样半途而废吗?冷静下来想想,其实河南太极拳更多地摒弃了表演的成分,更专业更系统,当然难度也就更大。
就像两个在深爱着的人,在一起的时候觉不出他的好,甚至还会有争执和吵闹。在离开的时候,距离却让人看出了对方的好。美代子在北京看出了河南太极拳的优点,两个礼拜后,她又回到了郑州。
这样一坚持就是两年多。在这两年里,美代子不仅融入了这个城市,还多次跟着老师去打比赛。她获得过陈家沟武术精英大赛的三块金牌,2007年8月,还在国际太极年会上获得银牌。
偶然开始的八卦掌和瑜伽
偶然的一个机会,美代子开始学八卦掌。那是一个雪天,美代子走过金水河边,忽然看见一个老人在河堤上练武。他穿黑色的中式对襟大褂,洁白的雪地上,他辗转腾挪,身轻如燕。美代子不知道他练的是什么,可是当他抬起头来时,她发觉老人的一双眼睛竟有孩子般的纯净和专注。也就在那一刹那,美代子知道天下的武术其实是相通的,她要跟老人学武。
这个老人就是卜文德,已经90多岁,曾为毛泽东主席表演过八卦掌。一个礼拜有两天时间,美代子会跟师傅练八卦掌。清晨的河堤上,卜文德老师的身影像鹤,像虎,像一张舒服的剪影。看卜老师打拳,美代子才真正领悟了什么叫天人合一。
而美代子与瑜伽的相识,则因为一次阴差阳错。那天美代子去上太极课,乘电梯上楼本该按7楼的,不知怎的按了9楼。一出电梯口,就看到了对面墙上的几个大字:嘉迪亚瑜伽。里面是一群漂亮的女孩子,有舒缓的音乐,还有薰衣草的清香。这种亲切舒服的氛围,很吸引她。
美代子就这样认识了嘉迪亚瑜伽馆的老师张雪丽。她的生活又多了一项内容。她要跟着雪丽老师和两位印度教练学习瑜伽。本来只是想治疗颈椎痛的,但每天上课的过程中,她逐渐了解到,瑜伽已经有5000多年的历史,甚至佛教都采用了瑜伽的很多姿势和理念。瑜伽跟武术一样,也是一种精神的修炼。她因此又迷上了这种古老神秘的健身方式。
张雪丽老师成了她在这个城市里最好的朋友。在她生病的时候,雪丽陪着她去医院输液,还把她带回家。雪丽慈祥的妈妈,每天都变着花样为她煮东西。这样的家庭氛围,美代子在自己的家里都没有感受过。
今年年底,美代子的课程就要结束,她也要回到日本,开始她的教练生涯。她在这里学到了最正宗的太极拳、八卦掌,学了针灸按摩和瑜伽,得到了安静和平和,还有了很好的朋友。“日本有太多的人,因为压力而焦灼,我希望这些对他们也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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