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元神/林书立 - 天下武林网

元神是道家气功中一个重要的概念。道家内丹修炼尤重元神，《金丹四百字序》说：“炼神者炼元神，非心意思虑之神。”那么，应该怎样理解元神的内涵呢?本文拟从现代科学的角度对它进行一些探讨。
　　
　　一、元神的内涵
　　
　　元字在古汉语里有“万木之本”的意思。故元神是指精神的本元状态。心理学把人的自觉心理活动称之为精神。所谓自觉的心理活动，即是思想意识活动，而元神却是指自觉但又没有显在活动的心理状态，哲学和心理学常把精神和意识当作同一意义的概念来使用，认为它是物质的最高产物。我国古代养生家在炼功实践中体证到，一个人处于虚静绝念之时，心中既保留着最低阀限的自我感知功能，又充满高度的空灵、恬适、和谐之感。这种心态是日常生活中所没有的，与思虑问题时的亢奋、紧张之态，更有霄壤之别。因此他们把这种心理状态称之为元神，而将思想意识活动称为识神。
　　从现代科学观点看，道家提出的元神这个概念，是由两个方面构成的：一是人类大脑皮层的高级神经功能；二是人类的自我感知、自我主宰的本能和隐藏在遗传基因里的各种遗传信息以及后天习得性潜意识。后天习得性潜意识是指生活经验和思想活动储存在记忆仓库里的随时可以提取的隐藏意识，而各种遗传信息即是原生潜意识。
　　人的心理活动的物质基础，是大脑皮层的高级神经功能，心理活动首先是大脑物质的物理、化学、生物分子水平上的生理生化运动。但心理活动与生理运动并不是同一的，因为心理活动对脑的神经生理过程及其物质器官，具有能动的反作用。虽然在精神世界里不但存在着有别于动物的自我感知、自我主宰的本能，还储藏着各种遗传信息和后天习得性潜意识。人的精神本元状态，正是高级神经过程、自我本能和潜意识的统一体现。也就是说，元神是在高级神经活动的物质基础上，在心理深层自我本能的主宰下，受到潜意识制约表现出自觉但又没有显在活动的一种心理状态。
　　古人曾说，“生之来谓之精，两精相搏谓之神”(《内经·灵枢》)，“脑为上田，元神所居之宫”(《脉望》)，这实际上已接触到元神是大脑神经运动的产物。古人又说：“元神者，即吾真心中之主宰也”(《乐育堂语录》)，“何为元神，内念不萌，外想不入，独我自主，谓之元神”(《脉望》)，这实际上已接触到人的自我主宰本能。古人还说：“元神者，乃先天以来一点灵光也”(《青华秘文》)，“元神者，无思无虑，自然虚灵也”(《医学衷中参西录》)，“元神者，心中之意，不动不静之中活活泼泼时也”(《黄庭外景经》石和阳注)，这实际上已接触到心理深层的各种潜意识。因为炼功过程提高了潜意识的有序度，调动了潜意识的活力，所以它能对气功态发挥潜在的制约作用。
　　说元神是人的精神的本元状态，还有一层意思是相对于后天识神活动而说的。道家把元神看成为“体”，把识神看成为“用”，识神是在元神的基础上进行活动的，它受到元神的主宰。《养生秘录》说：“元神凝则思虑之神泰定。”《坛经》云：“真如是念之体，念是真如之用。”《禅源储诠集都序》云：“心真如是体，心生灭是用。”佛家之真如即道家之元神。从现代科学观点看，思想意识活动不但是高级神经运动的产物，受到高级神经功能的制约，而且还受到深层心理的自我本能和潜意识的制约。因此，元神与识神的体用说，也是符合现代科学观点的。
　　
　　二、元神显露的条件
　　
　　婴儿时期，由于意识还未形成，这时的精神世界还是元神的自然显露状态。随着婴儿的逐步成长，婴儿对客观事物的逐渐有所知有所识，于是元神便被淹没于识神之中，所谓“气质之性胜本原之性”，“质性日彰，元性日微”，就是指这个情况。老子提出：“载营魄抱一能无离乎?专气致柔能婴儿乎?”意思是如能做到抱元守一，专气致柔，像婴儿那样纤尘不染，自然显现先天本性，那便可以益寿延年了。
　　但是，怎样才能恢复先天的本元之性，让元神充分地显露呢?
　　道家认为，元神只有在虚静的心态下才能显露。老子提出的“致虚极，守静笃”，正是元神显露的必备条件。所谓“虚”，是指心态恬淡，内无所营，外无所逐，对功名利禄，荣华富贵，淡然待之，不为所动。《性命圭旨》说：“心中无物为虚”，《淮南子·道原训》说，“嗜欲不载，虚之至也”，都是这个意思。所谓“静”，是指内心处于一种无思无虑、安祥宁静的状态。《元气论》所说的“内心不起，外境不入，内外安静则神定气和”，正是这种状态。因为“虚中恬淡自致神”(《黄庭内景经》)，“求道之法静为根”(《太平经》)；因为“念止神即来，念动神则去”(《养真集》)，“一念动时皆是火，万缘寂处即生春”(《性命圭旨》)，所以“当静虚至极时，亦未涉一念觉知，此正先天之真境界也”(《天仙正理》)。这个“真境界”就是元神显露的境界。
　　从现代科学观点看，一个人如果能保持虚静的心态，其心理深层的秩序便会和自然的秩序、社会的秩序达到同构。这种统一和谐的心态不但会使自己的精神世界不断升华，还为修炼时的意识自控提供了良好的心理基础。再则，当一个人出现虚无宁静的心态，便表示大脑皮层已处于广泛的保护性的抑制态，这时大脑活动的有序度提高，相关性上升，这不但调整了中枢神经的功能，强化了生命体的本能，还能解除显意识对潜意识的压制，乃至可以使原来无序的潜意识有序化，从而充分发挥潜意识的功能。这不但使元神的显露成为可能，而且随着虚静度的加深，元神的品质也会随之提高。另外，当一个人的内心高度虚静，像老子说的做到“归根”、“复命”，回归生命的本元状态，这时全身的各个系统和组织器官，便会出现高度的平衡和协调，这就给元神的显露提供了最好的生理基础。
　　
　　三、元神的炼养
　　
　　一个人自离开婴幼年以后，元神便湮没于识神之中，不能充分行使其主宰调控的作用，特别是不良的心理活动，会严重困扰、压制元神的主宰功能，并导致各种疾病的发生。行为科学认为，某些内脏功能的异常，以及相当多的疾病的临床表现，可能是错误的习得性行为。例如当心理紧张时，人会出现心跳加速、血管收缩等内脏活动的改变。这种心血管变化在某些条件下可能被错误强化，而成为顽固的躯体症状。祖国医学也认为，外感“六淫”与内伤“七情”，均可致病。为了让元神充分行使其对生命体的主宰功能，彻底摒除后天识神对元神的困扰和压制，从而实现健身强体、益寿延年的目的，就必须对元神不断进行涵养和修炼。
　　如果一个人能具有良好的德性与品性，并在日常生活中经常保持超脱、恬静的心态，这便是对元神的很好涵养。但人处纷繁复杂的社会，万事劳其形，万物扰其心，要想经常保持和谐统一的心态，谈何容易。为此，古代养生家便以元神显露的条件为指导思想，通过设计特定的时空模式，对元神进行特殊的高效的修炼，从而实现健身益寿的目的。这便是内丹功的由来。几千年来的炼功实践和近年来的大量科学实验证明，人们经过一段时间的炼功，不但可以调整、提高各生理系统的功能，而且能够提高大脑高级神经中枢的主宰和整合功能，乃至能够激发生命体的本能和潜能。由此可见，气功修炼正是元神炼养的最佳模式和最好方案。
　　这是因为，气功修炼能在特定的时限内，实现元神显露的必要条件。具体说：一、它进行了封闭性的修炼。炼功时要封闭一切感觉器官，做到六门紧闭，六根清净，这就斩断了同外界的一切联系，避免了各种不良因素的刺激，使大脑能够处于一个自我封锁、与世无争、恬静安适的境界。这种境界大大有利于元神恢复其本元之态。二、它进行了自我松静诱导。一切功法修炼伊始，都要先进行松静诱导。这种松静心态要贯穿炼功的全过程。全身放松，心态恬静，无思无虑，坦然释然，这就彻底排除了杂念和不良情绪的干扰，使大脑皮层能够形成保护性的抑制态。这种抑制态大大有利于元神发挥其主事的功能。三、它进行了特意设计的各种训练，诸如存想法、凝神人气穴、吐纳导引法等等。通过持续的训练，能够激发内气，疏通经络，活跃气机，从而使元神不断得到高能量物质的涵养。古人云：“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积气以成精，积精以全神。”其中就包含以高能物质涵养元神的意思。这种持续的功法训练，还能调整、改善全身的生理功能，为元神主事提供了良好的生理基础，正像古人说的：“阴平阳秘，精神乃治。”(《内经》)
　　气功修持向来有修性和修命之说。道家以性为先天，主神；以命为后天，主形。所谓性功，是指偏于心神、心智的修炼；所谓命功，是指形体修炼。修性，当然是对元神进行直接炼养；而修命呢，实际上也同元神有密切关系。不但命功修炼过程产生的高能物质能涵养大脑神经细胞，增强其组织活力，而且命功修炼所形成的高度有序化，高度平衡、和谐、统一的机能状态，正是元神实现其最佳功能态所必须具备的条件。古人说，无为修性，有为修命，性命必须双修，这已是气功家的共识。就性命二者的关系说，应该先修命，后修性，先取有为之法，再用无为之道。《金华宗旨》云：“故成道者，须无为而生有为，复有为而归无为也。”在虚静的心态下进行种种有为的运作，通过这种运作，增强了形体，调和了阴阳，深化了虚静的心态，然后又逐步强化、淡化这种运作，引导主体进入虚极静笃的无为境界，在无为境界里又进一步净化心态，涵养本性，提高元神的品质，这便是气功对元神不断炼养的过程。
　　
　　四、元神与潜意识
　　
　　元神同潜意识是两个内涵不同的概念。不少人把元神理解为潜意识，这是不妥的。
　　潜意识是和显意识相对的一个概念。它是指一种隐伏在自觉精神活动下面不为人觉知的、潜在的心理活动。这种潜态心理能对显意识乃至行为产生种种影响。从莱布尼茨提出“微知觉”和“知觉中的意识不到的部分”，直至弗洛伊德完整地提出潜意识理论，都认为意识阀限下的观念是无意识的，并说心理活动就像冰山一样，大部分藏在水面以下不为人所察觉。而道家气功理论提出的元神这个概念，则是指一种对生命体的内在活动起主宰作用的精神，这种精神虽没有表现为显在的意识活动，但能为自我所感知，是一种自觉的、能显示为自我意识(但没有显示)的精神。在这种精神的下面，既有高级神经活动，又有人类的本能和各种潜意识。
　　元神的活动是一种高度有序化的活动，它能使我们机体的生理运动，同自然界的有机规律，同宇宙的物质规律保持一致性，它能使我们的经验具有统一性和连续性，它能使生命体的各个生理系统达到高度的平衡和协调。但潜意识总的说，其活动是无序的，是不能自觉控制的。按照弗洛伊德的说法，潜意识的核心内容，是一种被压抑的本能冲动和本能欲望。它们各自独立，互不干涉，呈现混乱、无序的状态。另外，被主体遗忘进入潜意识领域的大量知识经验，也是混乱无序的，只有当它们受到显意识的激惹或诱导，而将进发直觉或灵感时，才自行整合而呈高度有序化。这也是元神不同于潜意识的重要表现。
　　从神经心理学的角度看，人脑额叶运动区前方广阔的额前区，具有意识控制功能，是人类自觉能动性的生理基础。神经心理学的主要创始人鲁利亚把额叶归入更高级的第三机能联合区，说它负责规划、调节和监督复杂活动形式，而且在很大程度上参与一个复杂的行为过程。由此看来，元神的主要生理基础在额叶。这是一种脑生理上的功能定位。但潜意识却与功能定位无关。它是高级神经活动诱导规律的产物。按照巴甫洛夫学说，高级神经有兴奋和抑制两个基本过程，在优势兴奋中心之外，在大脑抑制区发生的心理活动，有很多就成为潜意识。这是元神不同于潜意识的又一个表现。
　　但是，当炼功进入高层次，也即元神充分显露的时候，也会发生同导致灵感发生的潜意识活动近似的心理现象：其一，都有高度快适自得的情绪体验；其二，特殊的感受往往具有突发性；其三，往往取得意外的有较高价值的成果。也许有些人就是据此将元神理解为潜意识或灵感的。实际上，二者的性质是全然不同的。首先，导致发生直觉和灵感的潜意识活动，它引起的高度愉悦情绪，是基于积极进取、活跃开放的心态，是科研、创作取得重大突破，精神感到极大满足的表现；而入定态元神显露时的高度愉悦情绪，则是基于自我封闭、超脱恬静的心态，它是元神在摆脱识神干扰后，心理上清净无为、生理上平衡协调的表现。其次，潜意识活动导致直觉、灵感的突然发生，是由于互不相干的神经通路的突然沟通。在突发之后，主体要自觉地引导它，要用逻辑思维或形象思维去帮助它，以保证创造性的精神活动持续地进行；而元神显露突然出现的特殊感受，则与机体内部生理机能出现协同效应，内分泌腺特别是性腺受到内气激惹有关。主体对这种感受采取的是听其自然的态度，既不追求，也不回避，依然默默静守，融入虚无。再次，潜意识活动引发直觉、灵感所取得的成果，或是科研课题的突破，或是优秀作品的产生，它是社会性的，而入定态元神显露所取得的成果，则是激发了人体的生理机能，或引发了生理的潜能和异能，它是生理性的。
　　潜意识和元神是两个不同的概念，其活动机制也全然不同。但是，两者也存在着一定的联系。在元神主事的情况下，由于中枢神经有序度提高，相关性上升，这样就可能激惹、诱发潜意识进行自动的整合和高效的运作，从而提高了主体的智能，并促使重大疑难问题的解决。所谓“定能生慧”，就是气功态通过激惹潜意识活动而取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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