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国舅修道武当(下)/杨立志

　明朝皇帝敕赐《道藏》给武当山宫观，最多的一次是正统十三年(1448年)。《明英宗实录》卷一六三云：正统十三年二月丁卯，“敕赐大岳太和山紫霄宫、南岩宫、五龙宫、净乐宫道经各一藏”。到万历年间，慈圣皇太后、神宗皇帝施舍《道藏》给名山宫观，立《御制》碑护持，是当时通例。《道藏源流考》云：山西蒲州府永济县通元观，有明万历二十七年(1599年)“赐道书经藏一部，明神宗皇帝赐敕一道，今并存”。该书还录有通元观保存的明神宗“赐敕”一道，其内容与凝虚观碑文基本相同。《道家金石略》录有万历三十年(1602年)《皇帝敕谕武夷山冲玄观住持及道众人等》碑，其内容与凝虚观碑文也基本相同。不过，这两通碑记中对皇太后的尊号均为“圣母孝慈宜文明肃皇太后”，而凝虚观《御制》碑作“圣母慈圣宣文明肃贞孝端献恭熹皇太后”。慈圣李太后是万历皇帝生母，万历三十四年(1606年)二月“上慈圣宣文明肃贞孝端献皇太后徽号日恭熹，颁诏天下”。这说明凝虚观碑记的确颁于万历三十四年以后。
　　其二，《国醮碑记》是万历皇帝命遇仙坪凝虚观全真道人李玄成、徒刘静功等修建普天大醮的御制斋意碑。碑文如下：
　　大岳太和山遏仙坪凝虚观焚修全真李玄成、徒刘静功、孟静王、孟静宽、韩静仁、陶静明、张静思、王静坪、张静安、午静□、胡静隐、常静观、马静□、□□□、杨静□、王静□，奏为钦奉当今皇帝圣旨：言念眇躬统继丕图，允荷神明之默相；祗承大宝，克修仁政之洪规。拳拳夕惕以思衍，兢兢寅恭而悔过。适因否涩，调摄违和，兹逢圣诞之良辰，盍启忏陈之醮典。冀祈开宥，解释罪衍，普施□孓之群，振起赞扬之祷。由是特遣御马监太监叶思恭□秉诚悃，前往武当山遇仙坪，爰命全真遭人，取以三月初八日为始，启建金策叩天请宥祈扣阡罪释结消衍拜忏礼斗解厄弭灾拥佑圣躬万安万泰衍庆平康吉祥好事七昼夜，至十四日圆满。修设普天大醮三千六百分位，每日静夜拜礼斗母，伏愿玄真锡佑，斗母覃恩。延福延龄，行八十二化之粹像；救苦救难，绵百千万亿之长庚。圣寿万年，合万泰万安而消灾顷刻；眇躬永吉，同永康永庆而福起须臾。□星华耀于三台，御□奠安于五福。宫闱清吉，天下升平。五谷丰登，八方宁静。钦此。臣钦承惟谨，依教奉行，谨意。
　　皇明万历四十三年三月
　　日立
　　碑记提到的“圣诞”，是指玄天上帝的圣诞节，即农历的三月三日。《太上说玄天人圣真武本传神咒妙经》云：真武生于“开皇元年甲辰三月初三日午时”。明代武当山各敕建宫观是“朝廷家庙”，明永乐以后，每年三月三日玄天上帝圣诞节都要在武当山各敕建宫观举办金篆大醮。王佐《大岳太和山志》卷之七云：“每岁恭遇万寿千秋，并玄帝冲举圣诞，各修建醮事”。明成祖以后，历朝皇帝皆遵循这一崇奉玄天上帝的祭典。斗姆元君是道教所奉的众星之母，是慈悲救苦，消灾免难的女神。万历皇帝在“御制斋意”中忏悔，说自己由于生活中不够节制，身体调养的不够和顺，出现了疾病，所以要礼斗忏悔，以冀消灾解厄于顷刻。
　　问题是明朝皇帝在武当山建醮一般都选择在玉虚、净乐、五龙宫等大宫观里做，那万历皇帝为什么要让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凝虚观承担如此重要的建醮任务呢?而这道敕谕为什么要专门提到全真道人李玄成呢?李玄成又是一个什么样的道士呢?
　　
　　三、凝虚观开祖龙门派道士李玄成身世之谜
　　
　　当我们第一次在青羊涧边的山坡上看到李玄成的墓碑——“大明羽化开建丛林师祖李公之墓”时，都被它硕大的体量震惊了。墓碑通高3.63米，碑版高2.76米，宽1.04米，是武当山现存体量最大的道士墓碑。从接触这个墓碑开始，关于墓主人的俗家姓名、身世及所传道派等问题，一直是困扰我们的谜团。
　　由于方志文献失载，所以关于李玄成身世我们只能从金沙坪现存碑刻中来寻找线索。康熙三十一年(1692)立石的《重修大殿》碑云：“盖夫坤舆□之绝，本二□□之山。枝干繁衍，流连华终。贯通中华，钟灵毓秀。而川赐舒□终南，列峦层叠于武当。成祖文皇帝创立金殿，开营基址，而各宫观自此始矣。斯惟遇仙坪，乃皇帝万历母舅李玄成好道乐仙，忐诚日亲于玄奥，克己恭俭于斯□，□创建□，盖□□丛林，后□不忆于康熙二十八年，天意回禄，前创毕矣。而是本家眷属心忝意凄，则徒子法孙无所……”。康熙四十六年(1707年)，《金沙坪凝虚观重修山门碑记》云：“余闻刘子举远恒言，武当之山有一地名焉，名日金沙坪。三面皆山也，一面有水，兼有桥其中。原有古迹，茨不剪，椽不斫，不过一茅庵云尔。至大明万历国舅李公，见其波涛潆洄，峰峦丛窿，引人赏胜，遂修道于此。”这些碑记成文的时间距离李玄成在武当山活动的时间仅隔七十年左右，该观道士□碑传说其开建丛林师祖李玄成是万历皇帝的母舅，可以看作是信史。
　　万历皇帝的外公李伟是有道教信仰的人。明代大学士王家屏写的《武清侯赠太傅安国公谥庄简李公行状》云：
　　公讳伟，字世奇。别号毅斋。其先出山西平阳府翼城县，代有显者。永乐初，曾大父政，从文皇帝靖难军，占籍顺天府之淳县，遂为郭人。……公生有异质，童时与群儿嬉里中，偶羽衣道士过其前，惊眄，语人曰：“此男骨相奇伟，异日当大贵，位极大臣，宜善视之。”大父闻其语独喜，抚爱异于诸孙。常摩其顶日：“闻先人言，吾上世累德几数百年，后当大发，岂在兹乎?”遂命其名曰“伟”。从羽衣之言也。公家故饶，比长受室，家渐落。人或讶羽衣言大谬。嘉靖丙午春，公夜梦空中云五色，承辇旌幢，鼓吹导之下，直达寝所，惊寤，仓皇揽衣起，犹隐隐若车骑纷纶状。邻舍多与闻者，不解何祥。其冬十一月，圣母慈圣宣文明肃皇太后降里中，异香弥旬不散，伺候言：后星见燕分，直帝城东南。其地女家多喜自负，莫能当之者。庚戌秋，虏闯近郊，畿辅戒严，公始携家入京。居数岁，圣母俪庄皇帝裕邸，癸亥，诞今上。公乃悟，羽衣言与向所梦悉征。
　　给李伟看相，预测他将会位极人臣的是“羽衣道士”。嘉靖丙午(1546年)春，李伟梦见“空中云五色，承辇旌幢，鼓吹导之下”，也是富有道教神话色彩的梦境。受家庭影响，李伟的儿女们对道教有浓厚兴趣。他女儿后来进宫当了皇后——皇太后，对道教的兴趣有增无减。王育成先生《明代彩绘全真宗祖图研究》一书，对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图书馆收藏的《宝善卷》道教专册作了系统研究。认为该书是万历年间慈圣皇太后所用的功德书。该书道教专册实际上是全真祖师的彩绘画像。道教机师列有老子、文子、亢仓子、庄子、列子、全真派祖师，全真派机师列有北五祖、南五祖、全真七子等。这说明在当时宫廷中，全真派是很受慈圣皇太后重视的。
　　李太后有三个兄弟，这三个兄弟当然都是万历皇帝的国舅。但对于最小一个兄弟的情况，历史上的记载有矛盾。《明神宗实录》卷一二八云：万历十年，皇第一子生。尊上两宫徽号。“进封皇亲武清伯李伟为武清侯，升都指挥佥事李文全指挥使、李文贵左都督，副千户李文松指挥使”。这里记载的三个国舅有名有姓，都是军官。而《武清侯赠太傅安国公谥庄简李公行状》云：“公……配王氏，封夫人，子男三，长文全，次文贵，并中军都督府左都督；文全妇田氏，继吴氏，文贵妇俞氏，并封一品夫人；次进御马监太监。”这里所说的李太后的小兄弟没有名字，是皇宫里的宦官，后因姐姐当了皇太后，外甥万历皇帝又得了第一个儿子，所以晋升为御马监太监。我们认为《武清侯赠太傅安国公谥庄简李公行状》的记载更可靠一些。由于李太后的大兄弟、二兄弟都有高官显爵和家室，一般情况下是不会出家的。因此，我们认为到武当山出家做全真派道士的李玄成应该是作御马监太监的那位国舅。万历皇帝派遣御马监太监叶思到凝虚观建醮，当是有意为之，即让继任的御马监太监去看望老上级。明代宫中太监与全真派的来往密切，当也与国舅太监李玄成出家有一定关系。至于李玄成的俗家名字是不是叫李文松，由于缺乏文献记载，难以确考。
　　凝虚观最早提到李玄成的碑记是万历四十年(1612年)立石的《安奉五帅建醮之碑记》，碑云：
　　大明国山西平阳府临汾县在城内外门铺，各处不一居住奉道朝山进香，安奉圣帅，各观宫庵建醮诵经礼忏，□荐宗亲，赈济□爽，□□吉祥保安信士，会首陈汝银、□□会人等，即日拜于洪造。意者为言念裼进福等募众虔诚，各捐己赀。□□善会，命工刻铸灵官、马、赵、温、关五帅一堂，送于遇仙坪凝虚观，永远供奉，乃虔备□香□，修设斋醮三百六十分位，□□赈□□□利□，忏行悔罪，以此□上拜高真，下祈利泰□因，伏愿玄天洞鉴，列圣垂慈，赦除已往之愆，赐以维新之福，官瘟火盗以□消作□□而顺遂，诸动迪吉，百事□□。皇眷清安，宫妃吉庆。凡在光中，全□钦佑。会首陈汝宁、奉国中、尉慎炼，西河王府朱近□、李宁成、杨进福、张清、□选、魏邦林、李尚义、胡以盛、杨国用、马时雨、张朝儒、冯士俊、张□政、梁登青、胡子成、姚登高、李氏、秦尚义、吴光春、王登贵、□三□。
　　万历肆拾年孟冬吉旦。观主李玄成、孟静王，当家孟静宽、知宾朱静荣、管库王真旺全立。
　　从该碑和《国醮碑记》中可知，凝虚观开建丛林师祖、观主李玄成，传有徒弟“刘静功、孟静王、孟静宽、韩静仁、陶静明、张静思、王静坪、张静安、牛静□、胡静隐、常静观、马静□、□□□、杨静□、王静□”及知宾朱静荣等16人。该碑中提到的“管库王真旺”等，当是李玄成徒孙辈的道士。从龙门派谱“道德通玄静，真常守太清”的排列顺序看，李玄成一系显然是全真龙门派道士。但陈教友的《长春道教源流》没有提到他，就是在明清二代的《大岳太和山志》上也找不到有关他的任何记载。
　　由上可知，武当山凝虚观是由明万历皇帝国舅李玄成开创的全真派十方丛林，李玄成所传道派为全真龙门派。明代后期宫中太监与全真龙门派的来往密切，当与国舅李玄成出家有一定关系。从凝虚观现存的碑记看，明朝万历年间在该观传承的龙门派教团已有一定的规模。该观所存碑记对于研究明末清初武当山龙门派的兴起及中国道教史有重要参考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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