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北 孔德
(接上期)
第二十四章
企者不立,跨者不行;
自见者不明,自是者不彰,
自伐者无功,自矜者不长。
其在道也,日余食赘形,
物或恶之,故有道者不处。
【释解】
本章是连接前两章的意思来的。
何谓“企者不立”?
“企”,指的是踮起脚尖走路,像现在的芭蕾舞演员在舞台上走路一样。但中国古代没有芭蕾舞,所以从来没有人训练过踮起脚尖走路。无论谁偶尔试一下,就会站立不稳。这就叫“企者不立”。所以要能站稳,必须双脚踏地。
何谓“跨者不行”?
“跨”,是把两腿叉得很开的一种姿态,练武功的叫马步,就是骑在马背上的那种姿态。马步的姿态站着不动还可以,如果用这种姿态走路,就像癞蛤蟆爬行一样难看,可是走不成的。这就叫“跨者不行”。
老子举出这两个例子,意思是说,什么事物都有它一定的规矩和规律。遵循着规矩和规律去做事,就会是正常的、合理的、完美的。反之就显得不正常、不合理、不完美。人的举止行为必须遵循人体生理结构的规矩和规律,而任何不同事物也都须遵循各自的规矩和规律。这些规矩和规律,说到底,都是道所自然反映的。遵循某一事物的规矩和规律,就是遵循了某一事物所反映的道,那么,事情做起来就正常,就顺当。
何谓“自见者不明”?
例如有个成语叫“坐井观天”,说有只青蛙坐在水井下面望天,因为它看到的天只有井口那么大,它就自认为天就是井口那么大。这就叫“自见”。又例如有座一百多层的高楼,每一层楼房都住有人,各楼层住的人在各楼层眺望远景,所看到的景物会各不相同。如果各楼层的人把各自所看到的景物都视为最全面,那也叫“自见”。因为,哪怕你站在最高一层楼上眺望远景,看的最广最阔,却还有你背后一面和脚下一面无法看到。“自见”就是把个人有局限的窄狭见识,当成唯一正确的见识欲让他人普遍认同。这就好比盲人摸象,只摸住了象的一只腿,如果就肯定地说大象就是这个样子,这就是把局部的见识当作对整体把握的定论,自然是没能搞明白的,自然是错的。这就叫“自见者不明”。所以,要想明白通达,就要放弃一叶障目的狭猫见识,处处事事从整体、全局去看待,能够听取他人的不同见解,客观综合分析后,得出的结论能被普遍人所认同,并且能经得起历史的检验,这就叫“不自见故明”。
若以内丹养生法诀来看待“自见者不明”,那就是不能在功态下用内视内观。我们知道很多功法会教人们去内视内观,还特意制造一些内视内观的景象,如菩萨神仙呀,大海呀,莲花呀,火球呀等等。这些内视内观在浅层次的气功运用中,的确会有一些帮助入静和调节寒热的作用,但因内视内观所用的为人的识神,所以,它一方面不能真正解决人静的问题,另一方面,还有可能把内视内观出现的景象以幻为真,造成走火入魔的出偏。即或排除上述问题,它也会始终造成着神与气的消耗。体内的后天神为阴,先天气为阳,以阳气炼阴神才会产生日月合璧的明光即丹光。若不停的内视内观,后天识神的阴性去不了,就不会发现明亮的丹光,这即是“自见者不明”。而正确的内视法则如手电筒关闭开关,使光能返还为电能蓄存,把神气返还为元气蓄存。以气炼神,以阳化阴。久而久之,神光气光自然合一,成为明亮的丹光,照彻通体,由此药熟丹壮,成道指日。
何谓“自是者不彰”?
“自是”,就是以个人的见解自以为是,去作为判断公共是非的标准。“自是”者是建立在“自见”的基础之上的,并且有了些顽固和自傲。“自是”者如果是一个权倾一时的统治者,受统治者迫于强权和淫威,会一时违心地依其自是为是;一旦这个统治者倒了台或一命呜呼,他“自是”的言论马上会变成臭屁,没人再去闻。“自是”者如果是个一般的人,人们就根本不会理睬他。“彰”就是影响,“不彰”就是不产生影响。“自是”者不能代表公理,不能行道,当然就不可能产生更多更大影响,更不可能对后世有所影响了。这就叫“自是者不彰”。
反之,以大道规律以为理,以大道气运以为用,行不言之教,处无为之事,这就叫“不自是”。“不自是”者是以道是为是,出之于正,行之于公,天下四域莫不风颂其人其德,这就叫“不自是故彰”。
若以内丹养生法诀来看待“自是者不彰”,那就是功中好以后天意识为主,以意行气,以意导气,以意空运周天。总之,全以后天意识主宰,而不能发挥先天元神、先天元气的道性主宰作用,所以运来运去还是自个那些后天的东西,对身心的健康起不到什么大的作用,这就叫“自是者不彰”。正确的内丹养生法诀是以后天返先天,改“自是”为“不自是”,即变以后天意识为主为先天元气为主,气未生我静之以候,气已生我待之以旺,气已动我随之以跟,一切顺应先天。久之有病病除,无病功长,身心愈康健,性命愈安泰,这就叫“不自是故彰”。
何谓“自伐者无功”?
“伐”,在这里不是指砍伐损害的意思。结合全文理解,它是自我夸耀自我标榜的意思。“伐”字的这一意思也是古义用法之一。如《史记·屈原贾生列传》:“每一令出,平伐其功日,以为非我莫能为也。”可知“自伐”在这里指的就是自我夸耀、自我标榜。
为什么说“自伐者无功”呢?我们可以纵览历史,横阅人事,发现,但凡那些喜爱自我夸耀自我标榜的人,都有以下几个特性:做了点小事爱把它夸张成大事;暗下做了一点事唯恐别人不知道,主动积极地四处宣扬;跟别人共同做了件事,会标榜成为全都是自己做的事;只做过一件举手之劳的好事,就成为他永远自我夸耀的资本。这种人的心里其实是从未真正想到要为他人要为社会去做好事,去立大功,所以他们当然建不了大业,立不了大功。相反,真正以身寄天下、以身托天下者,他们从不会自我夸耀、自我标榜,会的只是默默做事。如此久久,德也积了,功也立了。正因为他们不为功而功,最后才成就了大功。这叫“不自伐故有功”。
内丹养生与上同理,练功不过一年半载,功夫不过还是只三脚猫,就到处吹嘘自己有什么功夫的人;还有那些貌似练了几十年功,实际上功夫都还未沾边,而到处炫耀自己的门派、自己的资历、自己的功夫如何如何的人,其实都没功夫。
我以前撰写文章谈到寻师拜师的事,举出辨别真师伪师的标准时就说过,但凡眉飞色舞,夸夸其谈,带有过分自我标榜的人,八成是不可拜的伪师。再者还可以观察此人的气质神色,如面无血色,神情怪诞,烟酒气熏人,必是伪师。如气质高雅,面色红润,目光炯炯有神,谈吐平和安详,必是真师明师。俗话说:火车不是推的,功夫不是吹的。凡是真功夫高功夫,都是靠默默无闻持之以恒练出来的,哪有歪心思去自吹自夸啊!所以“不自伐故有功”。
何谓“自矜者不长”?
“矜”跟“伐”有相近的意思,但更表现为自以为贤能,高人一筹。自以为贤能的人,希望的是别人都尊敬他,把他当成师长对待。而事实上,他越是这样,别人反而越是瞧不起他。这就叫“自矜者不长”。这是把“长”作“尊长”来理解。我们也可以把“长”当做“长进”来理解:自以为贤能者,他们觉得比别人高明,当然就不爱再学习,因此也就再没有长进。反之,做人谦虚谨慎,唯恐犯错,他就会不断进步。所以“不自矜故长”。这正如《书·大禹谟》云:“汝惟不矜,天下莫与汝争能。”
老子认为,以上这些企者、跨者、自见者、自是者、自伐者、自矜者的人生思想行为,若与道的性质相比,既像是变了馊味的剩饭,又像是人身上长了个老大的肉瘤子。变味的剩饭喂猫狗,猫狗不会去吃;身上长个老大的肉瘤子,自己行走不便,外人看着也恶心。这都叫做“其在道也,日余食赘形,物或恶之”。是背道而驰的,是于人于已有害的,所以以道为准则进行人生修持的人绝对不会像他们这样的,“故有道者不处”。
第二十五章
有物混成,先天地生;
寂兮寥兮,独立而不改,
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地母。
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强为之名曰大。
大曰逝,逝曰远,远曰反。
故道大,天大,地大,王亦大。
域中有四大,而[王]居其一焉。
[王]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释解]
本章首讲道的形态和性质。
“有物混成,先天地生”。
“有物”之“物”即指道。但这里所说的“物”并不是指道的物质性,是笼统地指道。类如我们现在的人指某一事物会说成某某“东西”。“混成”,是指道是由多种成分形成的混沌态。依现代人的科学分析,宇宙自然中存在的最本质的东西就是物质、能量和信息。那么,道的本原形态就是物质、能量和信息混融不分的形态。“先天地生”,“天地”不仅指地球的天地,应指宇宙太空可以看得见想得到的星际空间。本句是说,道在宇宙自然一切可以视见的万物万象之前早就存在了。
“寂兮寥兮”,
“寂”,是既空且静;“寥”,是既广又阔。意思指道非常的空虚寂静,又无比的广大浩阔。
“独立而不改”,
指道的形态和性质。宇宙自然中的一切事物都不可能是独立的,也不可能是不可改变的。唯有道是绝对独立的,是永远不会改变其形态和性质的。
“周行而不殆”,
“周行”,是指周而复始的运行;“不殆”,是指不懈怠。“殆”在这里是通假借用,即“怠”的意思。本句意思是指道的运动无始无终,周而复始,却从来不会懈怠间歇。
“可以为天下母”。
意思是说,道具有的以上形态和性质,使它成为了天下万物产生的根源。万物好比子女,道就是生养子女的母亲。
本句中的“可以”,“可”当“能够”理解,“以”指的是以上所列道具有的形态和性质。
“吾不知其名,字之日道,强为名之日大”。
老子这一段话讲,道的存在,以前也没有人给它定个名称,自己也不知道它该叫个啥,想来想去,作为文字表述就把它写成“道”,勉强再给它定个名那就叫“大”。
从老子的这段话我们可以知道,对“道”的命名是从老子开始的。但是人们也许会问,《道德经》第十四章说“执古之道,以御今之有”,二十一章又云“自古及今,其名不去”,六十五章又有云“古之善为道者”,这些不都说明在老子之前很久就有“道”的称呼存在了吗?这个问题确实值得探讨。但是我们在这里要首先肯定一点,即就老子的人格品质而言,他绝对不会是一个剽窃别人著作权的人。那《道德经》里那些话又指的是什么呢?其实,敝人在有关章句的讲解中已经涉及,如“执古之道,以御今之有”,是说,当今的人可以把握利用自古以来就存在的道,以主宰自己现下有形的生命,使其新生、再生、长生。如“自古及今,其名不去”,是指道对人们的影响,也可以反映出在老子之前的很久很久,前人已经对这个不知名的道有了感悟,并且早就加以利用。但对它的称呼,或者叫“素”,或者叫“朴”,或者叫“大”,或者也有叫“道”者,只是没有一个统一公认确定的命名。“古之善为道者”这句话,可以理解为,古代早已有圣人在修道体道行道,只不过没有使用“道”这个名称。由此去理解,我们就不会对中华民族“道”文化的历史悠久有任何疑问了。
这里又有一个问题值得探讨,即老子讲道的时候用了许多的名称,为什么偏要选用“道”来作概括性的定名呢?这就要从“道”在古时的现实意义讲起。古时供人通行的有道有路,但道与路不相同,路指的是小道,就是乡村里通向大集市大城市的步行小道。你看,“路”的造字,是指不同人(“各”)的脚(“足”)走的。而“道”则是指车马可行的大道,好比现在的国道省道,也就是可供所有的人和所有的交通工具畅行的大路,最便利人们出行。“道”在甲骨文造字的时代,被写成中间一个“首”字,两边是两倒“爪”状的足迹,表示“道”是部落酋长带领众多部下向前行,有领袖在前引领,大众跟随其后,其主宰地位必须遵循而不可逾越等复合意思。所以,从“道”字的最早诞生义和后来发展的实用拓展意义,老子都认为,用“道”来代表他要表述的那个不知名的伟大存在物,是再合适不过的了。而且我们还可推断,老子在未撰写《道德经》之前的相当长时间里,已经把“道”的概念灌输给了社会,并已造成相当广泛的影响。撰写《道德经》时,是正式把“道”付诸于文字,并形成系统理论,不然就不会那么快就被世人所接受,所推崇。
老子还把他所表述的“道”强为名之曰“大”,这是指“道”的形态和运化现象。“道”的广博性、“道”的运动形式的无穷性,是没有任何事物可以跟它攀比的,故可当然地为“大”。
“大曰逝,逝曰远,远曰反”。本句讲道的运动状态。句中的“曰”当语助词用,类似“兮”的用法。“大曰逝”,指道广大无际并有向前一直运动而去的形势;“逝曰远”,指道向前而去远到不可限度;“远曰反”,指道向前远去没有边际限度,而后又向回返复,以至周而复始地循环运化。
本章文句接下来是“故道大,天大,地大,王亦大”。
首先说明一下,本章文句四个“大”之最后一个“大”,各版本有作“王亦大”者,有作“人亦大”者。而后边的四“法”之首,各版本均作“人法地”。笔者经对本章内容反复研究分析,认为四个“大”之最后一个“大”应为“王亦大”,而不是“人亦大”。因为在老子的《道德经》中,除了推崇至高无上的道以外,推崇最多的就是圣人。圣人能够代行天道治理天下,故而为王。繁写的“聖”字,就有“王”含其中。所以,上古能为君王者必为圣人。而在《道德经》中,对“人”却从来没有一概褒奖,没有拿“人”作为万物之灵来讲解的意思,而总是拿圣人与凡俗之人与有缺点错误的人作比较,从而教化觉悟者修身向道,超凡人圣。由此而推,后面四“法”之首也当为“王法地”为切。
那有人会问,“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的说法,古来都是如此,你凭什么就把“人法地”改为“王法地”了呢?
笔者以为,本人修改的依据主要缘自如下几个方面:
一是行文的逻辑手法使然。前面的四个“大”跟后面的四个“法”按行文逻辑应该是一名分二义,即前面所列各名称与后面所列各名称是一样的,但前与后所要表达的意义却有不同。前面是依先天而后天的顺序叙述,后面是依后天返先天的顺序叙述,故前者为 “王”,后必亦为“王”。
二是概念逻辑使然。从意义上讲,前者为“王”比前者为“人”字用法准确。将前者为“人”者,是依“天地人”三才的概念来理解的,但老子在这里并不是讲“天地人”三才的空间生态概念,而是讲三才空间中那些具有“道”的代表性。所以用“王”才是对的。“王”通贯天地人三才,唯有圣人才有资格为“王”。
三是按本章的表述义的一致性,前有“王亦大”,后也应当为“王法地”,不会突兀地换为“人法地”。
四,《道德经》在早期的流传,都是经竹简或帛书的传抄形成的,故而其中的笔误、错别字、字词误断,或用同义近义字词取代的情况都是有的。所以,对待《道德经》的各个章句,首先要从本质内涵上去理解,而后才能判断个别文句是对是误。否则就属自见自是的狂妄大胆了。
“故道大,天大,地大,王亦大”的说法,是把道的形态和性质总结之后,对道、天、地、王之间的相同性作了高度的赞颂。宇宙间道最大,因道生天;在天的层次天又最大,天含道性以生地;在地的层次地又最大,地含道性以生人;在人的层次王又最大,因为王代天地以行道,教化万民,护佑万民。
“域中有四大,而王居其一也”。
这句话表面上看,是将道、天、地、王列为由无限时空到有限时空四个不同层次的代表,而实际上是在讲君王圣治的伟大。这句话翻译成白话就是这样说的:宇宙间有四个最伟大的,第一是道,其次是天,其次是地,再其次就是统治天下的君王。圣明的君王在四个伟大中占据其一,这是何等的了不得呀!
“王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这段话是将“域中”四个不同层次的“大”为什么会成为“大”的缘由来了个追溯:
圣明的君王之所以为大,是他们仿效了大地的负载万物、生养万物而默默无闻的道性;
负载万物、生养万物的大地之所以为大,是它们仿效了天的无私赐予而不求回报、有规有矩而不乱时序的道性;
天的无私和有规有矩之所以为大,是它们仿效了道的“寂兮寥兮,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大”、“逝”、“远”、“反”,“可以为天下母”的形态和性质。
而道之所以为最大,它所仿效的就是本身的自然。
其实,道是无所谓仿效什么的,说仿效只是造句遣词连贯性的需要罢了。(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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